自家中到留白楼,一路上百里弘毅都很平静。
毕竟这只是个当诱饵的活,顶天了就是有点生命危险。想我百里弘毅现在也算是出生入死多少回,眼下的局面只能说是小场面。
可问题是……
“我找百里二郎!”
淡赭色的小娘子出现在门口,就算是掩着面,他只远远瞥一眼就知道是她。
“二郎,我们是夫妻啊!”她眼睛一眨一眨的,面纱落下,此刻他单看她面容都会心惊。
你还知道我们是夫妻啊!他心里面急得快要破口而出,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担心你的安危!
这是什么一般的地方吗?这可是引春秋道的局啊,刀剑无眼的,你这样弱弱小小的一个娘子在这,我万一一个疏忽没有看好你怎么办?就算是我能看好你了!我他娘的也不会武功,我就一条命,就能给你挡一刀,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方才路上的云淡风轻,此刻都被他忘在脑后了。
柳然轻声说着:“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
啊这该死的心动——
百里弘毅额头冒汗,她竟然还在笑……
“我找百里二郎,”那做侍郎打扮的内卫已经来到自己身边。
戏子都已就位。若是自己是春秋道中人,不会让自己和工部监修又任何接触的机会。
他顾不得太多,只想着叫她快走。他提了她叔父,清晰地看到那一瞬间她眼神中的悲伤。他忽地有些后悔,为什么偏偏要瞒着呢,若是昨夜和她好好解释清楚,她未必会阻拦自己,此刻也不用这样涉险——啊!申非你上哪去了,伤个手臂你是不是连脑子也一同伤了?
……
“二郎这话,是真心的吗?”
昨日最后叫她出去的时候,她不是生了气走了吗?你怎么还不走——看来叔父之事她是当真在意……倘若今日活着,定要跟她解释清楚。
“请问你是百里二郎吗?”
台词递到了自己嘴边。
罢了,“认错人了。”
他起身就走,就都冲我来吧。
柳然强憋住泪,抬头时,和那愣在原地的“监修”面面相觑。
“你……找我家二郎所为何事?”
“监修”整个人都是个大写的慌张。这是……什么情况?百里二郎没按照剧本走啊?还有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娘子又是什么情况啊?余光瞥见了月华君提刀追出去,“监修”没再犹豫,交手一礼就转身跑了。
“诶!”柳然喊了一声,那人却两三步就没影了。
啊……她泄气地坐在原地。自己是不是……好像是耽误了他的事了?
可是……她是真担心啊。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啊,那人带着刀呢,二郎会不会有危险啊?
还有他说的……
“你离我远一点,才是对我的好!”
就算是假话,可……他说的也是事实不是吗?自己在他身边,到底是给他带来了这些厄运,现在又好像耽误了他……
思绪繁杂,一会想起来那日在祠堂,自己管他要休书的时候,一会又想起了他就是从这……从留白楼把自己接回去的时候……
果真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本以为咱们都忘了,可是此刻,你只稍微一提,咱们之间好不容易有的一丝牵扯,就岌岌可危了。
这都是想的什么!
柳然站起来跺脚,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她对自己说,二郎此刻没准还在危急之中,快点回府找人才对。
那一瞬间,手戟离百里弘毅的喉咙不到一寸。
寒刃携了骇人的冷风,切割他的皮肤。
无数人事在他的眼前划过。
精制百工、玉盘珍馐、人情冷暖……他想起了幼时和兄长一同学习的情景,想起了阿耶说要退婚时落寞的神情,想起了时刻兢兢业业的五叔,想起了亲如手足的申非。
还有……她。
柳然。
年少时一个照面,他以为自己忘了,可此时此刻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又看见了凤冠霞帔、红绿绫罗,记得青庐烛照下她笑得明艳。
他从未这样遗憾过,遗憾他们之间明明还可以有太多太多的美好,遗憾这个他最爱的娘子明明应该拥有幸福明媚的一生……
“走!”武思月大喝一声。
百里弘毅从与死亡的冰冷照面之中抽身。
他抬腿就跑,却踉跄了一下,方才逃命抽干了他浑身的力气,四肢的酸疼一瞬间涌上来。
好累啊……他想着。
拖着沉重的身躯,他不顾方向地向前跑。春秋道打草惊蛇,不论今日这“十六夜”有没有被月华君擒获,想必几日之内都不会有动静了。
那家中倒是安全了……
家——
他脚下顿了片刻。
阿耶走后,百里府不过是一座宅子。如今他对那片屋宇的所有心驰神往,怕都是因为,有了一个她。
……
“你的意思是说,二郎以身犯险,在做捉捕春秋道的诱饵?”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申非摸摸后脑勺。七娘的眼神里面带着刀子呢,正在剜着他的心。
柳然长吸了一口气,“那、那你怎么——”
“当时七娘你逼问得急,我也没想到你就真直接冲到留白楼去了……”
“嘶……”柳然胸中郁闷,那刚才自己是耽误了多大的事啊,“此行这样危险,你怎么不拦着他呢?还帮着他来欺瞒于我?”
“七娘你也不是不知晓,二郎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他呢,不告诉你不也是怕你阻拦——”
“我不会阻拦,我只会尊重他的决定”柳然正色道,“但我是他的妻子,我不能连他在外涉险时担心他给他祈福祝由祷告的权利都没有!”
申非更后悔了,他恨不得找个地缝……这次可真是……事情办得太不怎么样了。
柳然心中也不是滋味,她当初不该那样莽撞……若是仔细盘问,申非未必不会告知前因后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就是在有危险时冲到了前头,又能怎么样呢?除却舍了一身血肉之躯去给他挡箭,还能做什么?
“唉,”柳然一叹,“那你又为何要留在府中?二郎在外冒险,身旁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怎么行呢?”
“二郎,那个……”申非眼神躲闪,“交代我保护好七娘。”结果也没拦住、没护好,申非悔意更甚。
柳然到嘴边的话被他轻飘飘一句给噎住了,满腔的怒火霎时间消了。
“云……芝啊,”她说话忽地没了方才的底气,“你……去内卫府打探一下,先。”
云芝被自家娘子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逗笑了,交手道了一声是。
百里弘毅负手立在内卫院中。
这内卫府建得不错,恢弘大气还十分内敛,又有皇家威仪,又朴素实用。
可惜啊,他摇摇头,给身后跟着的郎君看得心中一凛。可惜我现在只想回家,所以你这儿就是再好,眼下也好不了了。
“你这内卫府的格局不对,”有脚步声,听气势像是内卫北斗君,“一是这轴线不对,根据内卫府的地形,应该采用中轴对称的结构,第二……”
我说了狠话,她定还在伤心,虽然没想好怎么安慰,但是此刻……我只是想快点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