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太常寿宴
时小椴2025-01-11 09:184,862

  翌日一早,许不言便去东苑厢房中看望周平,所幸刀口并未感染发炎,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许不言叮嘱阿鸢,疡科术后二十日内只能将米碾碎熬煮成粥糊使用,不可饱食,术后百日方可正常进食。

  他看着周平躺在榻上,胸口微微起伏的模样,示意对方安心养病,便退出了厢房。许不言执意让周平父女留在府内养病,除了自己的怜悯之心外,心中更在意的是那晚出现的神秘力量,他救了本该死去的周平,改变了历史的轨迹,留下这对父女,也是想验证自己心中的疑惑,看看周平日后的人生轨迹,是否因他就此彻底改变。

  他转身朝着许府前院走过去,隔得挺远便瞧见多日不见的邓虎,正神清气爽地立在廊下,口若悬河地说着什么,周遭围绕着不少这府中的婢女。

  这些婢女身姿各异,宛若春日里争艳的群芳,有的娇小如燕,轻盈婉约;有的丰腴如环,风韵独具,各自绽放着不凡的光彩,容颜皆是上乘之选。

  许不言心中暗自腹诽了一声“老色胚”,随即迈开步伐,向对方行去。

  邓虎目光如炬,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许不言的身影。见他今日头戴温润如玉之冠,身着绯色团花圆领纱袍,脚踏青丝编织的云履,腰间悬挂着精致的花鸟纹银香囊与玉佩丝绦,随风轻轻摇曳,更显其英姿飒爽,俊逸非凡。

  不禁打趣道:“嘿,我的好外甥,今日这番精心装扮,莫不是要在许太常的寿宴上大放异彩,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许不言悄然将人拉至一侧,声音低沉:“交代你的事,进展如何?”

  邓虎轻轻捋了捋唇边那抹得意的胡须,嘴角勾起一抹狡黠。

  “嘿,你这是小瞧了你虎子叔?”邓虎奸诈一笑,五根手指在他面前一晃,“五贯钱,一个入席的珍稀名额!”

  “五贯?!”许不言险些惊呼出声,仿佛被烫了脚一般,“你这是明抢啊!”

  邓虎贴近他耳畔,压低声音:“小子,太常卿的寿宴,岂是市井巷尾的孩童游戏?能得此一名额,已是我邓虎用了九牛二虎之力!”

  许不言心头一阵绞痛,忆起上次从许家三郎那讹来的十贯钱,全都租赁了车马行的那匹神驹。而今囊中羞涩,日子愈发捉襟见肘,却仍咬紧牙关,从靴筒中抽出最后一张珍贵的飞钱,颤抖着递给了邓虎。

  邓虎一把夺过飞钱,如获至宝般紧紧揣入怀中,满脸得意。

  许不言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目光清冷:“入席的帖子,拿来吧。”

  邓虎嘿嘿一笑,终于从怀中掏出那张烫金的帖子,恭敬地递给了许不言。

  许胤宗累世四朝,位居三品太常卿,朝野上下威望赫赫。其寿宴之上,群英荟萃,皆为朝中权贵。许青鹅命他于此寿宴上献礼,首要之务便是获取这入席的资格。

  邓虎虽狡猾多端,但办事确实可靠。有了这张烫金帖子,他便能混入那权贵云集的寿宴之中。

  至于下一步,如何献礼,献上何物,许青鹅尚未透露分毫。

  此时许府北苑。帘子里响起了崔姨娘的声音:“都进来吧。”

  许朝颜与许璋夫妇二人,这才一同走进居室内。

  崔姨娘瞧着女儿的装扮,眼前一亮:“这身打扮才对,不失许家东府嫡女的身份,今日来得都是朝中权贵,少不了一些太常寺内的高官,听说平固侯府世孙也会来。”

  回头崔姨娘望着许璋:“璋儿,你如今已经成家,但差事还没有着落,今日可莫要惹太常生气,将太常哄得开心,保不齐你这差事就有了着落。”

  一旁的李疏桐听婆母如此说,眉梢挤满了忧愁:“听说二叔家的两个儿子,眼下也没有差事,二婶特意花重金,从胶东运来了老爷子喜爱的宝贝,就是想为两个儿子求老爷子在太常寺内安排个差事。”

  崔姨娘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白了一眼这个出身武将的儿媳:“我昨日方与你阿耶说,趁着今日来了几位宫里的侍御医,也为你把把脉,怎么过门许久,肚子一直不见动静,开个方子也好调理调理,若是你争气给老爷子生个重孙儿,我家璋儿的差事,保不齐早就有了!”

  李疏桐心中不喜,这生孩子又不是她自己努力就能生得出来的,见许璋在一旁木愣愣地撇过眼神看着自己,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许府三房分东西二府,这许太常独居于徽月堂,此堂乃是许家豪掷万金,请来东海郡闻名的工匠所建的园子。园子分内外二院,种满各类药花,每当花开之时,园内招蜂引蝶,花香四溢。

  今日许家这场寿宴来的宾客,男宾都在外园,女客们则由崔姨娘与二房的杜夫人领着,去内园里赏花。这些女客也都是京中官员家眷,各个皆是衣服华贵,头戴簪花步摇。

  许不言用了熨帖混进了徽月堂,早早就躲在树下阴凉不显眼的地方,默默观察这参加寿宴的一众宾客,倒是让他在这些客人之中,找到了寥寥几张熟悉面孔。

  邓虎在一旁怕他闹出什么事来,耐心地给他指点客人身份:“你瞧那位穿青衫的,此人是太常寺四位博士之一的协律郎,其祖乃是太宗一朝的英国公,他旁边那位身宽体胖的则是太常寺少卿,此人却是个笑面虎,得罪不得。”

  许不言抬手突然指着那边,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的公子哥,问道:“那边长得最骚气的男人是谁?”

  邓虎搭眼一瞧,嘿嘿笑了出来:“原是这鳖孙,此人便是长安最大医药坊济善堂的少东家杜良,他那母亲,便是霸占了许青鹅外祖产业的王家姨母,听说这你这妻家姨母,这次带了不少好礼,特意来赴宴,目地便是想为她这不争气的儿子,求娶许家二房,当朝尚药局直长云骑尉许弘真的嫡女。”

  许不言听许青鹅说过二房的几个女儿,嫡女许朝月,他在裙幄宴上见过一次,红装烈马,飒爽英姿,听说是个才女,多得这许弘真喜爱,这杜氏虽说是个嫡子,但其父只是个侍奉翰林的八品医官,如何能入得了那许弘真的眼?

  再说,这许家交往的都是些高门大户,名门贵胄,那王姨母虽说霸占了许青鹅外祖留下的庞大产业,就算她有钱,也只是个商贾出身,门不当户不对。

  正当许不言沉思间,许璋带着十来个如花似玉的平康坊乐伎,弱柳扶风般走了过来,瞧见这许不言居然也在寿宴间,心中不忿他许久,便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一个赘婿,也敢偷偷溜进来!”

  许不言闻言,冷笑道:“我有寿宴熨帖,如何不能来?”

  许璋一愣,这熨帖只给许府交好的京中权贵,他一个患坊小医,从何处弄来的熨帖,刚要说话,那头管家却来禀告,在徽月堂的花园中设了席,太常请众宾客入席,许璋怕去了晚了,又要挨阿耶的骂,连忙朝着花园走去。

  许不言吊在人群后,只瞧这徽月堂园中景致开阔,男女宾客以精致屏风巧妙相隔,围出一方约莫二十丈有余的雅致空间。

  许不言寻个边缘位置坐下,见许太常还没有现身,又见管家急匆匆禀告,许家弘感、弘真、弘崇三兄弟也连忙起身朝着前院走去,似乎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不久,席上便迎来了一群新罗婢,她们手捧五彩斑斓的酒水,款款步入。

  正当此时,许多医署官员纷纷起身,朝着一年轻俊秀的男子迎去,许不言目光跟着望去,见来人他见过,是那日医署内皇甫闵为他引见的那位年轻医丞,也是平固县侯世孙,回想起那日此人对他有诸多恶意,事后许不言才发觉其中原委。

  这蒋义方原本与许青鹅有婚约在身,许青鹅私奔出事后,平固县侯府脸面挂不住,又因着许青鹅成了活死人,才退了婚,却不知崔姨娘用了什么办法,让这庶出的许朝颜,顶了嫡姐的婚约。

  蒋义方一扫人群,果发现了许不言的身影,目不斜视嫡从他身旁走了过去,看似是冲着身旁管家说的话,实际上却是暗讽许不言:“一个赘婿,居然这般不顾规矩,列席了如此重要的宴席,失了体统,到底是乡野出身的,没有什么见识跟规矩,莫要让人笑话了许府。”

  许不言脸上登时气得浮起清灰色来,待蒋义方走远,才恨恨地唾了一口:“不过是个县侯的孙子,还敢笑话我!”

  邓虎在一旁呵呵一乐:“县侯也是侯,别小看这芝麻大点的爵位,在长安城讲究的是门户高低,官宦之家纵然再落魄,也要强过那些腰缠万贯的商贾,甚至这些商贾之子,连蒙学都上不了,更何况,这姓蒋的如今是太子药藏局丞飞骑尉臣,听说医术很高,悬隔海外的新罗王都曾派人来请。”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许家三兄弟簇拥着医身着袖袍的中年男子走来,众人见了这位中年男子,纷纷震惊地从席位上站起行礼。

  邓虎瞪大了眼睛,连忙拽了一把许不言,“我的亲娘嘞,这位可了不得,此人是太子府詹事,连他也来,莫不是说许太常也与太子东宫那位……”

  邓虎不敢多言,连忙闭上了嘴。

  另一头许弘感三兄弟已经将此人迎入席。

  太子詹事虽然只是东宫官员,但却是培养太子的机构,换句话说,这位眼下虽然是太子詹事,但等那位登基以后,他可就是帝王之师了,容不得众人不恭敬。

  许不言静立一旁,本是预定列席之宾,却未料今日并未邀约太子詹事,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竟让座位捉襟见肘。

  徽月堂的管事面露难色,轻轻拽了拽许不言的衣袖,歉疚地说:“七郎,真是万分抱歉,原说好为您预留席位,可眼前这情形,您也亲眼目睹了。”

  “哦?”许不言轻轻转过头,目光掠过宴会现场,这才察觉席位的布局大有讲究。上首三张席位,居中一张空置,显然是迟迟未至的许太常——许胤宗之位;左侧则是太子詹事端坐,其后依次排列着太常寺官员与各路权贵,另一侧则专门用屏风圈出,供女宾就坐,他却不能过去跟女客们挤。

  许不言被管事拉出来,站在一颗香樟树下,没有坐席,此刻居然只能站着。

  他白了一眼赔笑的邓虎,不顾对方阻拦,硬生生把对方怀里的那张飞钱抢了回来。邓虎急了眼:“你小子不讲诚信,熨帖我可是给你弄到了啊!”

  许不言冷哼一声:“我让你办的是列席,如今我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列个屁的席,这事你办得不行,钱自然不能给你!”

  不多时,席间众人纷纷起身,只瞧羊肠小径上,一身着绯色圆领长袍的耄耋老者,负着手走来,精神矍铄,冲着众人连连拱手示意。此人便是累世四朝的许家许胤宗,当朝三品太常卿。

  许胤宗落了坐,管事一拍手,便有提前安排好的乐伎上场,走进来十多名身身姿婀娜各披帔帛的女子。

  她们发髻高挽,身着尖领开胸、紧袖拖地长裙,跪坐于地,手中各持乐器,从左至右依次是:琵琶、笙、拍板、拍鼓。

  她们各个都露着雪白的脖颈,身上飘散出来的香薰袋气味弥漫,让人沉醉。

  而一众新罗婢也开始纷纷布菜,寿宴所列菜色,名目繁多,荤素兼备,咸甜并陈,为了这场寿宴,许家提前一个月便着手准备,厨子是从杭广与洛阳请来的名厨,菜色讲究奇异新。

  蒋义方坐在席中,瞥了一眼不远处站在树下的许不言,笑了出来:“太常寿宴,不知那树下站的是哪位宾客?为何不列席?”

  听他的话,众人纷纷扭头朝着树下看去。许弘感认出了此人是许不言,脸色一僵,冲着崔姨娘低声问道:“他来这里干甚,赶紧让人带下去,丢人现眼!”

  听着席间议论,众人也都知道了此人身份,正是许家长房嫡女的赘婿,又牵扯出来许家嫡女私奔的丑闻,众人听着这原委,望着树下的许不言,眼中又同情,也有幸灾乐祸,有不屑,也有纯属看热闹的,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解围。

  蒋义方瞧着众人看许不言笑话,甚至端起酒杯,冲着他遥遥一祝。

  徽月堂的老管家终究不忍,先对着上首的许太常开口探询:“家主?”连问连问数声,许胤宗方才睁开眼睛。

  老管家连忙说道:“家主,那树下的是青鹅娘子的夫婿,家主如何安排此人?”

  许胤宗听他提及许青鹅,沉吟片刻,捋着胡须:“玉汝于成,不琢不可成器。”

  老管家听得此言,点了点头:“老奴懂了。”说完便不再理会此事。

  席间众人,都以为这许家长房赘婿,在这种场合受到这种歧视跟嘲笑,应该会立马躲开,邓虎也是用手遮着脸,拉扯许不言:“大外甥,赶紧走吧,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许不言却笑了起来,他今日若是败走,日后又有什么脸面在这许府过活,这些人不过是欺负他脸皮薄,这算得了什么。

  许不言朝着席间众人深施一揖,淡淡一笑,随即将一旁系在树上当成装饰的丝绸解下来,铺在地上,当众席地而坐。

  他这一坐,与北面首席上的许太常遥遥相对,反倒是他这里独树独席,更像主位。

  许不言高坐于树下,抬眼淡淡看着众人,众人看着他,讲到心里承受能力,他许不言自问是要强得厉害,当年面对全院几百人做手术报告他都不带怯的,何况这几十个古人。

  一时间,这席间立马安静得诡异。

  所有人都瞧着这位许府赘婿,紧接着,席间响起窃窃私语之声,许弘感脸上觉得难堪,闪过一丝愠怒,觉得这许不言今日着实给他丢人。

  蒋义方冲着许弘感抬起酒爵,笑道:“许医令这位佳婿,倒是有些胆量,颇为不俗。”

  听着蒋义方的阴阳话,许弘感目光阴鸷地扫了许不言一眼,但见席间上首的父亲都不曾发话,他也不敢声张。

  许胤宗凝视着眼前那镀金的银盖碗,碗中糖与奶酪巧妙拌合的腊珠樱桃晶莹剔透。他缓缓伸出手,以银勺轻轻舀起一颗樱桃,送至唇边,细细品味后,淡然轻语:“这小子,倒是颇有几分青鹅那丫头独有的脾性。”

  

继续阅读:第六十一章 虽是女儿身,也比男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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