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语成谶。
他段子楼,此生果然再没有拥有一个比父母师父和帝休更重要的人。
当然了,这个人曾经出现过,只是最后,无疾而终了。
当年段子楼还是赤阳峰的弟子,才晋升首徒,有一年陇南发大水,牲畜曝尸造成瘟疫蔓延,段子楼和帝休奉命则去前去救灾,就是那一次,段子楼遇见了一个落难的姑娘,叫做初歽,段子楼遇见她的时候,她全家已经染病身亡,她哭着喊着要看父母尸体被处理掉的最后一面。
按照当时的隔离规定,未染病的人是不可以靠近病源尸体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段子楼路过这个地方看到初歽哭城那个模样的时候,段子楼心头忽然一紧。
因为段子楼想到了自己六岁的时候,王侯将相之家,一夜之间被灭满门,子虚乌有的奸臣头衔,让他只能够在人群背后无声无息的痛哭,看着城门之上的亲人头颅,他只能够在午夜的时候跪在城门口,哭的不能自己,却无能为力。
事到如今,看到初歽,段子楼不知怎么的,就想要帮初歽一把,毕竟对于段子楼来说,这不过就是最简单的事情罢了,举手之劳,可是对于初歽来说,可能是她此生不复的遗憾。
既然自己没有,那么如果可能让别惹有的话,就努力让别人拥有吧。
这是段子楼心底,最后的柔软了。
而段子楼怎么着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仅仅只是非常简单的这么一个举动,却好像是施舍了初歽救命之恩了一样,初歽怎么着也要给段子楼做牛做马,而段子楼虽然出身皇家贵胄,但是少年时期的流浪生活让他小时候作威作福的脾气尽数褪去,所以段子楼只是告诉初歽,他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与其给他段子楼做牛做马,不如去帮助更多的病人,已减少自己所经历的生离死别之苦,因为经历过,所以才更能够体会这其中的痛苦,更何况,修仙之人,修身修心,完全不需要有人来给自己做牛做马。
当时帝休很是难得的夸了段子楼一句,哪怕已经过了上百年,段子楼都能够记得的一清二楚,当时帝休难得的微笑着拍了拍段子楼的肩膀,然后说了一句“说得好”。
“说的好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段子楼虽然嘴上调侃回去了帝休,但是在段子楼的心里面,他还是下意识的开始注意起来了初歽。
因为大水带走了江水两岸的所有村庄,所以当时大家的生存十分的艰苦,而且因为人数太多,只能够尽量分点集中病人,不能够集体迁徙,所以当时医疗队的压力非常的大,好在很多身体健康没有因为大水受伤的人自发的替医疗队减轻负担,轮流替换照顾受伤了的人,所以他们天云门和其他几位别门派还有一个江湖游侠的人组成的医疗队才能够忙的过来。
而这轮班的人里面,就有才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初歽。
段子楼每天都能够见到初歽,她的袖口虽然破败不堪,但是一条白布永远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在肩膀上戴着,有些因为太忙而散乱的头发上,偶尔会有一朵小白花,如果没有,那就是太忙不小心掉落了。
她的表情非常的认真,虽然红色的干裂皮肤证明了她每天夜里肯定还会因为寺庙家人而泣不成声,可是她在照顾病人的时候,却是一丝不苟关怀备至。
那段时间里面,段子楼一共捡到了三十三朵小白花。
小白花并非真花,大水带走了庄稼,带走了生命,带走了一切可以带走的,甚至连野花都被带走了,所以初歽每天都会从包扎病人伤口之后被剪掉的白布头里拿一点废弃的白布回去,用那些破碎的毛边白布扎一朵简单的花戴在头上,这是她能够尽孝的唯一方式了。
最终,在段子楼准备捡第三十四朵的时候,初歽想先一步捡回了自己的白花,却撞了个头。
“我是拿废弃的白布头做的”这是初歽再次和段子楼面对面说的第一句话。
其实,每天初歽都能够看到段子楼,只是他想到段子楼告诉自己的话,又看到段子楼那一副咋咋呼呼凶巴巴的模样,她就不敢靠近,她只想着,做好恩公交代给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而这一次,初歽是鼓起勇气来捡白花的,她当然看到了段子楼在捡自己的白花,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在恩公没有生气的情况下和恩公说话的机会,已经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么没有出息的话……。
“我知道”段子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一句话来当做回答。
他段子楼当然是知道这些白花哪里来的,甚至段子楼都知道她一共做了多少朵白花,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直接了当的回答了初歽。
以至于把初歽听得一怔,段子楼反应过来之后,随即就暗骂自己不长脑子,然后就推辞离开了。
那朵花,还是被段子楼带走了。
而第二天,初歽迎来了自己的第三十五朵白花。
那是一朵栀子,如同云彩一般,在这个被大水肆虐的贫瘠大地上,显得无比的温柔。
这是段子楼连夜御剑去到了周围最近的城镇里特地找来的,他觉得初歽就好像是这一朵栀子花一般,她面貌看起来平淡无奇,骨子里面实则清香四溢。
幸亏当时疫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不然帝休肯定是第一个揭发段子楼擅离职守的。
就这样,段子楼又用栀子花,换来了初歽十八朵小白花。
在段子楼拥有了五十二朵小白花之后,天云门的人终于要离开了,疫情已经解决,村庄也已经尽量修复,天云门的人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了。
而初歽,则被帝休带回了天云门。
这是让段子楼始料未及的事情。
并不是因为帝休同样看上了初歽,而是因为帝休看透了一切,他知道段子楼色初歽两情相悦,虽然修仙之人不禁情爱,但是这初歽毕竟不是修仙出身,而且来路不明,并且模样也不是特别的惊人……。
如果是段子楼带初歽回来,上到掌门,下到这一任赤阳君,没有人会同意的。
段子楼和帝休是此时此刻天云门重点培养的弟子,甚至如果出了意外的话,他们两个被拿来顶包掌门首徒也未可知,毕竟现在掌门还没有立首徒,所以他们两个此时此刻的修为更不能受到拖累,毕竟,这个初歽只是一个普通人,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
她只能够成为段子楼的羁绊,完全不能够给段子楼的未来带来任何的收益。
所以段子楼心知肚明,从一开始的时候,段子楼就没有敢和初歽表明心意,而初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姑娘,她根本不是人间奇女子那般的存在,不豪爽,不引人注目,喜欢也只敢埋在心里面,偶尔做什么,也不过是偷偷摸摸的背地里给段子楼做。
比方就是因为段子楼的一句话,她每天起早贪黑的去照顾那些病人,初歽知道,自己做的根本不算什么,对于段子楼来说,完全是看不上眼的那一种,但是初歽还是做了。
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并且性格温和的姑娘,唯一能做的了。
可是段子楼怕辜负初歽,所以除了每天的那一朵白花,他们从来没有其他的交集。
然而,帝休却是看的一清二楚,他甚至能够火眼金睛的看出来,假设如果让段子楼错过了初歽的话,段子楼肯定会后悔一辈子,埋怨自己一辈子。
天大地大谁都敢惹妖魔鬼怪谁都敢杀的段子楼,在情字上头,不应该是一个懦夫。
所以帝休推了段子楼一把,甚至还在回到了天云门之后,和段子楼一同“请罪”,希望掌门能够网开一面,给段子楼和初歽一个机会。
“世间痴情如毒之事无非三种,大义,恩仇,和感情,我已经肩扛起来了属于我的大义,也放下了所有的恩仇,唯独这最后一个,我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跪在出云阁前三天三夜的段子楼,在掌门让他给出一个理由的时候,段子楼如是说道。
掌门叹了一口气,砖头看向了帝休,然后问道“你呢”。
“大义,恩仇,感情,我不会拿起,所以不用担心放下”这是当时帝休的回答。
谁曾想,帝休算对了所有人,唯独没有算对自己。
关于大义,他彻底背弃,成为了天云门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叛徒,关于恩仇,法华之征再加如今出云阁前的那一出他已然要睚眦必报,关于感情,他也败在了其中。
可是段子楼却说对了自己,他没有再放下来初歽,一辈子,都没有。
在掌门的首肯之下,段子楼成为了第一个在弟子时期就已经成家的存在,其他的弟子嘴遁也不过是有几个青梅竹马或者是意中人什么的,像段子楼这样的,倒是第一个。
初歽在天云门被安排在了饭堂,因为初歽已经过了修仙最好的年纪,并且她资质着实愚笨,不过多亏她农家出身,所以在饭堂也算是待的如鱼得水。
这样的生活,无风无浪的维持到了初歽五十二岁,五十二岁的时候,初歽在一个雪夜里面,如同往常一样安然的睡去,从此,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初歽留给段子楼的,除了满满的回忆,就只有十八朵用盐封存的栀子花。
还有里面的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字迹,看的出来初歽很用心在写,只是她终归一辈子习字不多,不过哪怕就是鬼画符,段子楼都能够认得出来,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的一生,我只借这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