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热水喝不起,而是凉水更有性价比。
村民有了柴火,首先用来满足的一定是生火煮饭。
当有剩余的柴火时,人们才会烧热水。
这也使得村民们很久才洗一次澡。
夏天还好,天气炎热到可以洗冷水澡。
冬天就不行,资源匮乏的人家一个冬天都洗不上一次澡。
所以大燕朝人士的阶级往往很容易分辨。
只需要看这个人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是否干净就足够了。
农民往往最好分辨。
因为他们的指甲缝里总夹着污泥。
听到李姜的话,大泽村的村长才注意到队伍里居然还有个小娃娃。
借着火光,可以看见这小娃娃干净的脸。
村长一愣:“热水,我们这些老百姓哪喝得上热水。”
在大燕朝,喝热水是世家贵族才有的习惯。
李姜问完也才反应过来。
其实逃荒这么久以来,自己喝的也都是凉水。
在李家村的时候,喝水都是奢望,更别提有热水了。
后来依靠着觅水珠找到水源,那也是看起来清澈见底,没有被污染过的水源。
这一来二去的,她也习惯了喝凉水。
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尴尬,李父站出来打圆场。
“姜儿的意思是,河里的水不干净,烧开就好了,这样一来你们村里的井水还是能用的。”
村长一听才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郎中临死前一直指着墙角的柴火!”
原来郎中的意思是要他们烧热水!
老村长后悔得捶胸顿足。
自己要是早一点明白郎中的意思,村子里的人岂不是都有救了。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
“村子里的尸体不能再放了,不知村长还有什么想法。”
李擎提起正事。
大泽村的村长脸上有片刻的恍惚。
他不久前还跟那些死去的村民说起家里长短。
现在自己却要亲手处理他们的后事。
眨眼间就物是人非。
明明才半个月,他竟有种走过了半辈子的错觉。
半个时辰之后。
村子中央用柴火搭起了一个台子。
周林和村长挨家挨户的把尸体抬出来。
柴火不够了,他们就拆掉已经无人居住的屋子来凑。
比如王二爷的家。
李父和李四接过尸体,把他们整齐的摆在台子上。
尸体早已冰凉。
那种冰凉不是没有温度的凉,是凉到人骨头缝都发抖的冰。
李擎从村子里找出不少桐油。
他把桐油洒在柴火上。
“周林,你去点燃他们。”
李父说着,把火把塞进了周林的手里。
村长也从李擎手里接过火把。
那一刻,村长仿佛一瞬间从花甲之年变成百岁老人。
周林的手颤了颤,他搀扶着身边的村长,声音缓慢。
“村长,我扶着您,我们一起。”
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走向柴火堆。
火把一碰到沾满桐油的柴火,“哗——”
燃起的火焰一下子窜到半空。
扭曲的热浪让人看不清死者的面孔。
村长和周林绕着柴火台走了一圈,就点燃了一圈的火焰。
火光很明亮,照亮了围着火堆人的脸。
也照亮了半个村子。
可在场之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这场面给李父带来的震撼无疑是巨大的。
生命好像很轻也很随意。
就像鸟儿掉下来的羽毛一样。
火焰升的很高,混着桐油的尸体是极好的燃料。
有什么灰尘一样的东西随着热浪升到半空中,最后又落下。
李姜望着头顶洋洋洒洒的白色尘埃,下意识伸出手去接。
李擎见了她的动作,把手掌覆盖在李姜的小手上。
“别接,那是骨灰。”
骨灰?
李姜愣住,“啊”了一声。
李擎以为她被吓着了,缓下声来解释。
“白色的是骨灰,灰色才是柴火烧完的烬,人烧完了也是一捧灰。”
所以不用害怕。
前世成为宰辅之前,自己曾被派到边关当使臣。
当时西戎来犯,守关的将士为了保家卫国而迎战。
战况颇为惨烈,战后连他这样的使臣都不得不下场打扫战场。
边关苦寒,没法挖很大的坑把将士埋了。
就只能把牺牲的将士像这样烧掉。
牺牲的人太多了。
燃起的火焰从白天一直烧到黑夜。
骨灰洋洋洒洒,像雪花一样落下。
沐浴着将士的骨灰,李擎很多时候都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听到李擎的话。
李父伸出手,骨灰果然落在了掌心。
他轻轻一捻,颗粒状的骨灰化为齑粉,还没看清就被气浪卷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父轻轻念出这句话,随后收回了手。
这句话出自老子的《道德经》。
大燕朝作为架空的王朝没有道德经的存在。
李父的声音不低,站在他身旁的李擎听得一清二楚。
李擎的心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刍狗就是草纸扎成狗的形状,用来祭祀的东西。
祭祀时人们高度重视这个刍狗,可祭祀完成之后,就会被人随意丢弃。
如同弃如敝履。
天地之间都冷漠,对待万物没有一丝怜悯,人命一样,路边的草芥也如此。
李擎唇瓣颤了颤,忽然想问这句话出自何处。
可下一瞬他就回过神来。
这样的话可不像是能从二叔嘴里说出来的。
看来二叔真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二叔了。
“守财啊,你说什么呢,怎么文绉绉的了?”
李父的话把李四听得一头雾水。
这每个字他都听过,但怎么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李父只叹了口气,没在把下一句说出来。
记得姜儿讲过,将来大侄子是要成为宰辅的人。
下一句就不适合说出来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话要是说了出来,大侄子不会以为他们对皇帝有意见吧……
李父摇摇头。
虽然这话的含义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浅显。
至于如何理解还得看个人了。
他对着李四摆摆手:“没事没事,瞎说而已。”
职业病又来了。
“坏了!”
李父一拍脑袋,出来太久,都忘记叫人回去传个话了。
“虎子,你跑得快,你赶紧回营地给他们传个消息,不然他们该担心了。”
尤其是守夜的那些人。
他们不回去,守夜的人还不知道要怎样提心吊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