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说的没错,苏联的大清洗是全民性质的,不论亲疏,不论阶层,没有任何人能独善其身。
如果一项政策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结局一定是很血腥的。
大清洗中数百万人被定罪,仅1937到1938年上半年的一年半时间,全苏就有60万人被枪决,130万人被抓进监狱,数百万人被流放到包括北极的蛮荒之地。同样,在军队中的指控也十分严重,最早的5名苏联元帅中,被称为“红色拿破仑”的图哈切夫斯基、冯玉祥的军事顾问,“莫斯科的保卫者”叶戈罗夫被枪决;孙中山北伐的实际指挥者布柳赫尔(加仑将军)被指控为日本间谍,被拷打致死。
布柳赫尔元帅功勋赫赫,是红军的创建者之一,在苏联社会影响力巨大。害怕布柳赫尔元帅的死引起骚乱,影响政局,斯大林封锁了布柳赫尔元帅死亡的消息。蒋委员长以为布柳赫尔元帅尚在人世,为了拯救老朋友,委员长亲自致电大元帅,请求将布柳赫尔元帅派往中国,指导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
当然这一切都是白忙,因为神奇的斯大林元帅也无法让死人死而复生。尽管没有救得了老朋友,但委员长的情谊让人动容。不忘旧情,危难时出手相救,这才是大国领袖该有的样子。
斯大林十分冷血,不仅是高层将领的清洗冷酷无情,高中级指挥官同样不能幸免。命令所至,苏联红军全军57名军长中有50人被处决;129名师长中有119名被杀;456名团长被干掉了401人。有幸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可以肯定的说,这些幸存者转风使舵的本领高强,而善于溜须拍马的人,在专业上大多都是草包。
不得不说,苏军大清洗巩固了斯大林的统治,有本事的人被干掉,剩下的对统帅唯唯诺诺,成了跟屁虫。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大清洗的后果十分严重,甚至将苏军战斗力降低了几个层次。这一点无可置疑,在希特勒的法西斯军队突袭莫斯科后,苏联红军军队序列的军、师一级将领中竟然没有一人具有伏龙芝军校背景,以至于幸存下来的朱可夫将军无人可用,不得不率领这些业余军官打了一场残酷的职业战争。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苏联红军竟然打赢了,尽管莫斯科的严寒帮了斯大林,但不可否认朱可夫将军的军事才能,一个人的指挥才能到了何种程度,才能指挥业余球队踢赢世界冠军队。奇迹啊,借用现在时髦的说法是“逆天啦!”
尽管掌声雷动,鲜花铺天盖地,荣誉卷地而来。可朱可夫元帅不这么认为,他在回忆录中慨叹:“我们是在战争中学会了战争!”
用生命去学习战争,太奢侈了,其背后的残酷根本无法想象,胜利完全是血肉之躯堆出来的。
从后人的眼光看,大清洗是残忍的,反人类的。然而,任何一个硬币都有两面,任何事情都有另一面,而另一面更接近真理。当时,苏联国内情况十分复杂,莫斯科接受了沙皇政府失败的教训,为了迅速实现工业化而剥夺了农民的利益,甚至农民的口粮都出口到了美国以换取机械设备。毫无疑问,当时的苏联处在封建社会的后半期,农民是封建社会的基础。农民挨饿受冻而不满新政权,反社会主义和反斯大林思潮波起云涌。如果没有斯大林的铁血行动,将那些不满统治阶层或者同情农民的人杀掉,苏联的寿命将极有可能在幼年时夭折。
扯远了,学问大了也不好,一不留神就越界。得,再扯回来,咱们继续接着聊,接着来十块钱的。
彼得洛维奇的尴尬就坚持了那么一小会儿,毕竟,他是一个成熟的外交官,而外交官一定要具有一个骗子的品质和心理学家的素养,绝不在说不出道理的地方纠缠。于是,他定了定神,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你们逃过黑龙江时,你和你的母亲和妹妹失散了,你是不是以为她们都死了?”
这是尘封的记忆,一个安德罗波维奇不愿回想,但午夜梦回,一定会记起的黑暗时光。他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冰天雪地的时节,他藏在一个黑熊丢弃的树仓子中瑟瑟发抖,目睹几名苏军开枪射击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在森林中尖叫着狂奔的场景。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结痂的伤口鲜血淋漓,痛楚潮水般涌上来。这一瞬间,安德罗波维奇的目光阴森可怕,恶狠狠地盯着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手关节收缩,攥紧了酒瓶子。
彼得洛维奇的目光扫过了安德罗波维奇扭曲的脸,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酒瓶子上,但他似乎没有看到危险,也可能是故意忽略了这个危险。他的目光充满了挑衅,语调缓慢的说道:“因此,你仇恨苏维埃,成了日本人的密探?”
安德罗波维奇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变得痉挛,他还是没有放下酒瓶,紧紧地抓在手里,仿佛在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但他是一个成年人,激情过后要变得冷静,沉重的呼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稳定下来,手指也慢慢松弛下来。
这一刻,时光似乎停顿了,两个充满敌意的人谁也不说话。
终于,安德罗波维奇忍不住了,他告诫自己,这个阴险的外交官绝对不是跑这里来寻开心的,一定另有目的,既然如此,那就亮底牌吧,于是率先打破沉默,“你到底要说什么?别跟我装醉鬼,一个外交官不可能喝的酩酊大醉。”
安德罗波维奇的话音落地,还没来得及产生回响,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忽然坐的笔直,脸色变得凝重,目光犀利,似乎有仇恨的味道,让人遍体生寒,“你的酒吧就是日本人的情报站。酒鬼保不住秘密,你得到了日本人得不到的情报,很多俄国人进入了日本人的监狱,被送到了细菌部队,成为冰冷的尸体。安德罗波维奇,你帮助日本人杀害自己的同胞,你是一个该枪毙一百次的罪犯!”
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受到敌人的攻击,而且毫不留情面的揭开了阴暗面。安德罗波维奇顿时火冒三丈,手指重新收拢,重重的将酒瓶顿在桌子上。这个力道不轻,酒液四溅。他不顾伏特加流淌到地毯上,控制不住的大喊起来,“如果你不是外交官,我会扒了你的皮!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
彼得洛维奇神态安详,根本没有受到安德罗波维奇歇斯底里的影响,职业外交官的不要脸的素养一览无余,展现得淋漓尽致,让其他不要脸的人自惭形秽。他擦干了脸上的酒液,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摊在桌子上,然后冷冷的看着安德罗波维奇。
安德罗波维奇似乎感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犹豫,在彼得洛维奇目光的鼓励下,迟疑的抓过照片,仔细的看着照片。他仅仅是看了一眼,仿佛遭到了电击,不由得双手颤抖,汗水淋漓。
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气定神闲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慢条斯理的用自带的雪茄剪刀剪掉了雪茄头,拿出火柴,也不急着点燃,在手里把玩着,然后语调温和的说道:“你们有八年没见面了。岁月是一把手术刀,你的妹妹安德罗波娃成了美丽的大姑娘,当然,你的母亲有些苍老了。”
一般来说,人的邪火一旦发射成功,一秒钟就会冷静,尽管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安德罗波维奇也是如此,就是这一瞬间,他已经恢复了冷静,但还是一脸的不相信,歇斯底里的嚷道:“你撒谎,苏联人总是在欺骗。”
“在你的记忆中,你的母亲和妹妹从来没有到过莫斯科。可你看看,她们在克里姆林宫的钟楼下笑的多灿烂。”彼得洛维奇同情的点点头,他知道安德罗波维奇经历的苦难,不想给安德罗波维奇的伤口再划一刀,因此,语调轻松地解释着,似乎再讲一个温暖的故事,“毫无意外,她们还活着,在苏维埃的土地上幸福的生活着。”
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的好意并没有带来共鸣,由于对苏联的厌恶已经深入骨髓,安德罗波维奇毫不领情,“我摆弄过相机,照片是可以拼接的。”
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并不期望几句话就能让一个陷入仇恨的人变得友善,坚冰的融化不仅需要热量,还需要时间,总之,耐心是需要的。不过,他已经确认,这个看似强硬的家伙已经动摇了,只要自己稍加努力,这个家伙就会缴械投降。他眨了眨眼,狡黠的一笑,笑容足够阴险,让人很容易想起葛朗台的阴险笑容,“相机不能让小女孩变成大姑娘,妇女变成老太婆。”
看到安德罗波维奇张口结舌的样子,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立刻明白安德罗波维奇已经陷入困惑的境地,觉得是时候拿出杀手锏了,于是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交给了安德罗波维奇,“你妈妈写着奇怪的字体,想必你还记得。”
安德罗波维奇这次没有犹豫,一把抓过信封,迅速抽出信纸,仔细的看着信。随着目光的移动,面部抽搐着,眼睛迅速的蒙上了一层雾气。
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擦着火柴点燃了雪茄,惬意的吐出一股烟雾,思维因此放松。作为一名外交官,他很清楚,这时候用不着再说一句话,他的对手已经不堪一击了。
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就是能够预判,而且预判得很有准确性,不是瞎猜。果然,安德罗波维奇放下了信,目光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语调也变得不那么敌对了,“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