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密营血战
尉迟青云2024-05-09 12:245,615

  

   满洲国康德六年(1938年)的早春。

   岁月慢腾腾的走,总有走累的时候,在这一天,时光凝固了。

   现在临近春节,祖国的南方已经是一片翠绿,千山万壑姹紫嫣红,空气中飘荡着暧昧的温柔,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而在遥远的东北,却是另一番景象,山川肃穆,贝加尔湖的冷空气盘旋在寂寥的天际,大雪漫天飞舞,大兴安岭千山万壑寂静无声,满眼的一片耀眼的白色,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在大兴安岭的乌斯浑河下游的刁翎(今黑龙江省林口县),这里临近西伯利亚,那个世界上唯一的冷风策源地贝加尔湖的离得不远。近水楼台,寒冷的程度更是无与伦比,冷风飘逸,彻骨的寒冷像刀子一样横扫了一切的生命信息。然而,生命的伟大无处不在,在寒冷的肆虐之中,依然有生命在顽强的蛰伏。

   清晨,太阳从地平线跃起,带着一股血红的光晕。在一处密林环绕之中,几处地窝棚在积雪中露出轮廓,袅袅的炊烟经过了沙土和稻草的过滤,变成了淡淡的雾气,飘出了地窝棚,在空中飘荡,很快就融进了凄冷的风中。

   地窝棚是寒冷的东北很普遍的民居,其实,不仅是东北,包括河北、内蒙的部分地区,总之,山海关以北的广大地区到处都是这样的建筑。地窝棚的历史是悠久的,是古代文明的产物,《后汉书》记载:“居无室庐,负山水坎地,梁木其上,覆以土,如丘冢然”。如果纵马驰骋在北方大平原的雪地上,放眼望去,看到的是一片片炊烟笼罩,空气中都是生活的气息,就是看不见建筑。

   人类的语言各异,但脑洞是相通的,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总能做到殊途同归。在古代西亚的阿富汗地区,每当寒潮来临时,人们也是蛰伏地下,躲避冬日的严寒。以至于那个闻名于世界,千里远征的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看到了袅袅炊烟,就是没有人的痕迹,顿时整得一脸懵。

   这时节,北风如刀,大地冻成了一块坚硬的铁板,冷得撒尿拿棍敲,一不留神就成了冰雕,除了坐在热炕头喝小酒吹牛逼,似乎真的没什么可干的了。哦,东北人麻利的嘴皮子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造就的。

   说起来都是眼泪,够哭一壶的,谁让这里冷呢。按常理来说,粗犷的东北人也知道好歹,绝对会苦中作乐,地窝棚都是建在有丰富水草的宽阔地带,而这一处地窝棚却是隐秘在原始森林的深处,颇有些不寻常。说起来也很好理解,因为这里是东北抗联吉东第二路军后方野战医院密营,也就是我们熟悉的秘密营地。

   岁月的磨盘在缓慢的转着圈子,寒来暑往碾压着岁月,贝加尔湖的冷空气夹着尾巴溜了,这一个难熬的痛苦冬季就要过去,东北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常十八九,东北抗联的苦日子并没有结束,这一年,对于吉东抗联部队来说,实在是充满了太多的痛苦记忆。

   这一年的夏天,正是春花灿烂时,被寒冷封印的抗联复苏了,在三江省休整的吉东抗联各部队四处出击,打到了日本帝国的软肋,以至于日本朝野震动。日本关东军司令部震怒,司令官植田谦吉大将下达了恐怖的作战命令,组织了关东军野战部队、满军和蒙军3万6千余人(又有资料为6万)进行了野蛮的“三江大讨伐”。在关东军空军和满洲国空军的支援下,日、满、蒙三军联动,铁壁合围刁翎地区,企图消灭活跃在大兴安岭的抗联第二路军的指挥机关。

   对于关东军的铁壁合围,抗联第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同志召开了各军联席会议,决定抗联主力西征,跳出日、伪军的包围圈,进入敌人后方的五常、舒兰作战,彻底瓦解敌人的讨伐行动。部队迅速到达指定地域后,会合南满杨靖宇领导的抗联第一路军组成突击部队,然后共同东征,向山海关进发,打通山海关内的交通,取得和关内八路军的联系,获得祖国的支持。

   取得和国内的联系,得到国内人民的支持,哪怕是精神鼓励也好。这是抗联部队的终极梦想,其原因不言而喻,因为抗联太苦了,苦难的程度,黄连苦都无法匹敌。在那个苦难的年代,尽管反法西斯斗争的形势严峻,关内抗战还是能得到国内和国际上的支持,起码还有一碗小米稀饭,不至于山穷水尽,而抗联却只能苦苦支撑,大雪封山时,雪深盈腰,想吃一把草根都是困难的事情。处在旋涡最中心的抗联,每一个时辰都可能是末日,他们太需要党中央的指导,为此,抗联指挥机关不惜发动几乎没有成功可能性的长途作战。

   没有成功可能性的努力,就是浪费生命,这一点无可置疑。关于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吉东抗联领导机关,因为在一支部队处在绝望边缘的时候,任何微小的可能都是努力的目标。

   命令发布后,吉东抗联二路军直属部队第三、五、六、九、十一军的主力部队,以及抗联友军救世军部队发动了坚决而迅猛的战斗。在漫天飞雪中,冲锋号响彻云霄,抗联战士们旋风般突破了关东军和满、蒙军的警戒线,进入了满洲国治安区,首战攻克三道通,取得了开门红。

   强敌环伺,建立根据地的可能性根本没有,运动战是唯一的选择,在运动中寻找活着的机会。取得初战胜利后,吉东抗联指挥机关很清楚所处的处境,抗联主力没有休整,大部队迅速开进,以突然动作突破日伪军防线,随即越过张广才岭(老爷岭)的原始森林,攻占苇河东北部的楼山镇,击溃了守军,缴获了大批武器弹药和物资。

   此战,吉东抗联第二路军的战力惊人,取得了不折不扣的胜利,关东军“三江省聚歼计划”彻底破产。

   一连串的胜利如此辉煌,吉东抗联第二路军的胜利震惊了关东军高层,甚至引起了天皇的不满。对于东瀛小岛那个邪恶而野蛮的帝国来说,日本朝野能够忍受中原的游击战争,甚至战败,但绝不能忍受满洲腹地的“叛乱”,因为日本人已经将满洲视为自己的后花园和侵华战争的前进基地。在日本人的共识中,满洲是日本人的满洲,日本人的战略大后方,对苏作战的前进基地,其地位和朝鲜半岛相等。为了大和民族的未来,满洲必须保持没有任何水分的稳定。

   这不是吹出来的,也绝不是别有用心的煽动,而是真实的历史——历史往往比不着边际的想象更残酷。日本人在即将战败之际,东京大本营第一选项就是天皇放弃日本本岛,进入东北,集中全部残余力量死守满洲,以期死灰复燃。如果不是斯大林元帅“言而无信”突然翻脸,苏联红军抄了关东军后路,痛打落水东洋狗,搞得天皇没了落脚的地儿,那群老鬼子真就躲进了通化的大山之中。可笑的是,苏军摧枯拉朽之际,满洲国大皇帝以为日本人的大腿还可以继续抱,先跑到通化躲了起来,却等来了天皇投降的消息,最终灰溜溜的到西伯利亚接受苏联人的审查。

   为了达成日本内阁满洲长期稳定的既定目标,消灭“满洲之癌”,日本关东军司令长官植田谦吉大将下达了命令,野蛮的战争机器隆隆发动,调集主力部队5万7千余人在牡丹江地区集结,立即对前进中的吉东抗联部队进行堵截。在关东军陆空协同打击之下,勇敢无法战胜现代科技,吉东抗联部队损失惨重,没能达成战略目标,西征失败。

   西征失败了,悲壮的结束了,但抗联部队不是没有取得任何战果,毕竟,西征打乱了关东军的部署,根据地的包围圈瓦解了。陷入重围的吉东抗联西征各部队分路突围,在撤退途中,周保中同志率部袭击了陈家亮子一棵松伐木场,击毙日军130余人,击毙伪满军10余人,俘虏200余人。

   野蛮的关东军绝对不会允许抗联的胜利,看到抗联实力尚存,立即抽调了近千名野战部队追击抗联第二路军。关东军野战部队紧追不舍,作为先头部队的关东军骑兵更是咬住抗联不放。周保中同志立刻看到了战机,挑选精锐部队100多人,配置轻机枪10挺,在老爷岭顶四道河子上掌的阎王鼻子设伏,准备给敌人一点颜色。

   关东军追击吉东抗联部队心切,这帮孙子在中国战场欺负够了国军,养成了骄悍之气,根本无视战场规则,毫无防备的进入了伏击圈。抗联部队依据险要地形进行了英勇阻击,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关东军300余人的骑兵部队全军覆灭,随行的步兵伤亡惨重,残兵败将退出战场。

   战后统计,此次西征,吉东抗联部队和日伪军进行了37次战斗,破坏集团部落11处,击落敌机一架,击毁汽车10几辆,击毙击伤关东军2300余人,击毙、俘虏伪满军700余人。

   不要小瞧这个数字,在更有利的国内战场上,国军败多胜少,一次能消灭二、三百日军的战斗都要称之为大捷,委员长一定会通令嘉奖的,每个人一块大洋是少不了的。

   尽管吉东抗联展示了坚强的战斗决心和意志,然而,有战斗就会有牺牲,在返回根据地的路上,每一寸土地都洒满了烈士的鲜血。抗联部队减员严重,出征时的3000人的部队,回来的只有1900多人,一千多英勇的中华儿女长眠在祖国的土地上。受伤的战士也很多,能够抢救出来的伤员陆续送到后方医院休整养伤。

      然而,失败是试金石。革命一旦落进低谷,必然有投机者露出本来面目,这是人的本性决定的,东北也不例外,尽管这里并不缺乏刚强。曾经被八名女战士舍命相救的抗联第二路军独立师师长宋满福产生了胆怯,叛变投敌,投降了日本人,为了表达“真诚”,他供出了抗联后方机密。

      长时间的战斗,日本关东军被抗联搞得七晕八素,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得到了吉东抗联后方机密情报,日本人可谓大喜过望,等一分钟都嫌慢,马上组织了一支装备精良的突击部队,以叛徒为向导,在夜幕的掩护下向抗联后方挺进。

   对于苦苦支撑的吉东抗联部队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更为遗憾的是,吉东抗联第二路军总部机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秘密暴露了,在他们调动兵力打击关东军的同时,魔鬼的脚步正在逼近,抗联后方处在危急之中。

   苦难的时刻终于降临了。

   在刚刚冒头的阳光之中,山川静穆,忽然,几只寒鸦“扑棱棱”的飞上天空,发出了凄凉的叫声,随即,一只雪鸮冲上天际,瞬间消失不见。

   似乎听到了响动,一棵巨大的松树杈上,一名冻得几乎僵硬的抗联哨兵挣开睫毛沾满冰爽的眼睛,目光散漫的扫视着周围。忽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雪堆松动了,麻木的神经立刻变得警觉起来,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不远处有雪堆在缓慢的移动。他马上意识到了这是有人在活动,而且来者不善。一股冷气从脚下升起,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马上拉开了步枪的枪栓,然而,极度的严寒将枪栓冻住了。他拼命地活动着枪栓,终于将步枪子弹推上膛,然后笨拙的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一个缓慢移动的目标,僵硬的手指扣紧了扳机。

   没有听到清脆的枪声,唯有枪栓滑行的声音,经验丰富的哨兵一刹那间明白了,这是热胀冷缩导致了撞针缩短,子弹无法击发。关键时刻掉链子!他难过的吁了一口气,将手伸到腰间,还没来得及拽出腰间的甜瓜手雷,就听到一声尖利的枪响。在那一刻,他的头顶绽开了一朵血花,在耀眼的雪光中异常耀眼。随着血花散开,眼前已经不是耀眼的白光,而是一片猩红。他的力气忽然消失了,思想孱弱得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手中的步枪脱落在地,一头从树上栽下来,滚落到洁白的雪野之中。

   随着凄厉的枪声响起,一群披着白色斗篷,脚踩雪地靴,土黄色钢盔裹着白色的盔罩的关东军士兵从积雪中跃起,高呼着“天皇万岁”的口号狼奔豕突的快速突进。顿时,寂静的雪野雪雾弥漫,遮蔽了天空。就在这混沌的雪雾之下,关东军士兵蜂拥着冲向了屋脊被积雪覆盖的地窝棚。

   在这场梦幻般的战斗中,关东军士兵的动作整齐划一,显示了极高的战术水准,证明他们训练有素和不可战胜。确实如此,在那个无比疯狂的年代,日本陆军是疯狂的复合体,在新兵五个月的培训期阶段,每名日本士兵都要在模拟战争的状态下打满282发子弹,经过魔鬼般的训练,每个士兵都是神枪手。作为帝国之花的关东军,训练更是不计成本,战术动作更是刻进了骨头里。

   对于这样的日本士兵,东北人有一个专有称呼:三枪鬼子。

   所谓三枪鬼子,就是指在规定的极短时间内,使用栓动步枪将三颗子弹打进同一个点。这一点并不容易做到,甚至可以称之为苛刻,绝对是专业射击运动员的水准。毫不客气的说,这是当时世界所有陆军强国的士兵的最高标准。当然,不包括财大气粗的美国人——他们有的是钱进行扫射,不是以精度而是以概率干掉对手。

   东北抗联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敌人!

   几乎于此同时,枪声告警,地窝棚被惊动了。几名衣着单薄的抗联战士冲出了地窝棚,当然,虽然仓促,他们依然紧握着武器。然而,太突然了,在他们的意识里,这是后方,是整个血火大地中相对和平的土地。他们虽然冲出了毫无防御价值的地窝棚,还没来得及看清战斗形势,瞬间被迎头飞来的子弹打倒。

   关东军士兵没有人在乎流淌的鲜血,他们因为屠杀而变得亢奋,仿佛是嗜血的野兽一般疯狂。他们分头包围着地窝棚,迅速形成几个战斗小组,捣碎了玻璃(本书基于历史事实创作,不会杜撰和胡编,不屑于出现南造云子那样的非凡故事。根据史料,满洲工业发达,玻璃制造业成熟,有一部分抗联密营是有玻璃窗的),拼命用大正十一年式(歪把子)轻机枪、三八式步枪向蒙着棉被的门窗内射击,随着子弹的撕裂,破棉絮翩翩飞扬,仿佛年初一的雪。随即,关东军士兵从胸袋中掏出91式手雷,快速的拔掉卡簧,在钢盔上磕了一下,甩手扔进了地窝棚。

   伴随着91式手雷的爆炸,积雪覆盖的棚顶被巨大的冲击波掀开,在空中破碎,混合着鲜血的雪雾冲天而起,地窝棚熊熊燃烧着。

   过了一阵儿,阳光变得有些炽烈,硝烟在晨雾中慢慢消散,战场归于沉寂。几名关东军士兵抱着几箱药品扔到了雪地上。

   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翻动着包装箱,看到了一行沾满了鲜血,有些模糊的的阿拉伯数字。

   白手套抹去了鲜血,阿拉伯数字清晰可辨:H1616。

   顿时,山谷间响起了日本关东军山呼“万岁”的粗野喊声,叫嚣声惊天撼地,让寂静的山林一瞬间变得嘈杂。嘈杂声在山风的吹拂下飘得很远,以至于在树仓子中冬眠待醒的狗熊都被惊醒了,带着一脸懵逼爬到了山顶,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火光,担心熊掌的安全,立刻撒丫子就跑,一溜烟儿就无影无踪了。

   毫无疑问,日本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胜利,吉东抗联第二路军野战医院密营遭到关东军野战部队偷袭。在突如其来的战斗中,抗联后方留守伤病员毫无抵抗之力,负伤养病的抗联第二路军第四军军长李延平将军英勇就义,关东军野战部队缴获了抗联部队的退烧药品。

   药品的编号表明,来自卫戍新京(今长春)的关东军第一方面军步兵第28师团。

   这箱饱含秘密的药品被迅速送到关东军宪兵司令部,关东军庞大的情报系统迅速运转,特务机关第四课和负责侦听的第86部队迅速开动,触角很快伸到了军队系统的末端,找到了可疑之处。根据28师团野战药品分配明细,宪兵队特务机关第四课查到了药品源自新京陆军第五医院,经手人是高桥医生。

   

  

  

继续阅读:第二章 高桥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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