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车厢接头
尉迟青云2024-05-23 17:195,902

   

  第十四章 车厢接头

   刘寒洲身边的这个人瘦高的个头,长着一张不成比例的国字脸,小小的眼睛,鼻梁塌陷,鼻孔骄傲的朝着天空,满脸青春痘爆浆,仿佛满天星斗眨着眼睛。头发梳得光滑锃亮,似乎苍蝇落上去都会摔跟头,留着一撇当下流行的八字胡。

   这家伙长得另类也就算了,穿着打扮也是别具一格,似乎恐怕别人记不住自己的丑陋。这么寒冷的天气,穿着一身冬天很少见到白色条纹西服,雪白的衬衫套着时髦的V字领羊毛衫,脖子上系着奇怪的黑色丝绸领结,显得不搭。脚上一双两接头的尖头皮鞋,擦得锃亮,一尘不染,有上海滩流氓的派头,如果鼻子上再架上一个金丝眼镜,就应该很“小开”了。

   这样的打扮在现在张扬个性的年代不算什么,在当时可就很另类了,在土布棉袄成堆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不同凡响总会招惹关注,投来的目光不知是羡慕还是鄙视。此刻,这个时髦的家伙坐在靠近道旁的位置,伸长了自己瘦长的腿,舒服的伸着懒腰,仿佛世界都是他的。

   “丑人多作怪!”越是丑陋的家伙越是愿意招惹是非,刘寒洲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地流传已久的一个俗语。他没有料到,老祖宗的智慧是多么的准确,这个丑陋的家伙很快就惹出了是非,几乎将小命搭进去,而且连累了他。

   在这亡国灭种的时代,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见了,日本人就是规矩制定者,这帮孙子一切都不按套路来,现在高调炫富是嫌自己命长,这样的东西就是败家子!刘寒洲心里感叹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香烟和有些磨损的绿色的汽油打火机,这是市面上不太常见的“美丽牌”香烟,放到了身体前的矮桌上,抽出了一支叼在嘴上,“啪”的一声打着了火,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漫不经心的将打火机横着叠放在红色的烟盒上。

   一支烟刚刚抽了一半,透过氤氲的烟雾,刘寒洲就看到一个人向自己走来。他敏感地想到,这可能是自己要找的人,绥芬河地下党通讯员老金,心里顿时安定了起来,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依然自顾自的抽着烟,等着事态的发酵。

   来的人是一个模样普通,三十多岁年龄的东北山民,在北满,这样的人很多。他正是联络员老金,黝黑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穿着一身满洲穷苦百姓惯常穿的粗麻布棉衣,肥得夸张的黑色棉裤,上面打着醒目的补丁,脚上穿着一双沾满泥土的厚实的熊皮靰鞡靴,一看就是一个满洲大山里的清苦农民或是猎户。唯一让人瞩目的是,老金目光炯炯,发出机警的光芒。

   此刻,老金的目光扫视着,边走边看,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一不留神踩到了小开的皮鞋。

   小开“嗷”的一声抽出了脚,看着光可鉴人的皮鞋上有了一抹泥土的痕迹,顿时不高兴了,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你瞎了狗眼,踩了老子的脚,把老子的鞋都弄脏了,这是意大利的大皮鞋,墨索里尼同款的,贵的很,你赔得起吗?”

   “不好意思!俺眼瞎没看见!”老金整天的忙着搂草打兔子的活计和如何算计日本人,没有兴趣也没有理由知道墨索里尼是什么东西,以为就是和小开一样的流氓,最多就是一个有钱的小混混而已,自然不以为意。在漆黑幽暗的深林中穿行的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出于有任务不惹事的心理,嘴上连连道歉,谦恭的弯下腰去,要给小开擦鞋。

   小开“哼”了一声,不屑的翻了翻白眼,蜷起了二郎腿晃悠着,以示自己很瞧不起。

   老金继续陪着笑,不过,不是对着小开,而是对着刘寒洲。盯着刘寒洲深邃的眼睛,他扬了扬手中的炮筒子蛤蟆头卷烟,客气的说道:“大兄弟,外面冷车里热,火石潮了打不出火,能借你的高级玩意儿用一下吗?”

  刘寒洲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似乎不以为意,但他的眼睛明显的变得明亮。

   得到了主人的许可,老金很客气的拿起了打火机,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雾水,不知道咋搞出火来,一时显得很尴尬。

   “土包子,没见过洋玩意儿吧,来,老子教你怎么玩。”看到别人不懂,小开来了炫耀一把的兴趣,站起来就要从老金手中抢打火机。却不料想,老金根本不领这个人情,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臂膀一晃,小开咕咚一声就跌在了座位上,这个力道很大,小开吃惊的嘴都合不上了。

   老金这一次没了客气,这股火已经有些压抑不住了,决定晓以颜色,冷冷的斜了小开一眼,“不好意思啊兄弟,山里的猎户不知深浅,平时都是和野猪较劲儿。那些畜生没深浅,对付起来必须用力,力气大了点,莫怪。”

   劲儿是不小!小开的手都麻了,知道今天遇到了硬茬儿,碰的钉子不软不硬。

   一般来说,表面上性格暴烈的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也就是在熟人圈里耍威风,在生人面前肯定怂,因为陌生人不惯着谁。真正能扛大事的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当然,这样的人有话可说的时候,有些人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开就是欺软怕硬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在满洲这地儿还不少。碰到了硬钉子,知道惹了茬子,再也不敢信口说胡话。不过,这有些丢面子,没有一点响动自己不好下台。为了给自己找回面子,他横了老金一眼,鼻子“哼”了一声,算是精神胜利了一回。

   刘寒洲见多了这种欺软怕硬的纨绔子弟,根本见怪不怪,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脸上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因为组织纪律不允许他表现过多的热情。他轻快的站了起来,侧着身体,从老金手中接过了打火机,拇指搬动了打火机的火帽,“啪”的一声打着了火。

   车厢封闭很严没有风的干扰,火苗不受打扰,愉快的舔舐着空气,发出欢快的热量。老金弯下腰,对着火苗点着了火,愉快的吐出了一口浓烟,借着烟雾的掩护,似乎有意无意的用手指碰了碰刘寒洲的手。

   动作是不动声色进行的,就是被人看到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只会被认为是男人间不经意间的接触。老金站直了腰身,再一次吐出了一口浓烈的“蛤蟆头”浓烟,浓烈的劣质烟草味道充斥了整个空间,然后对刘寒洲意味深长的说了声“谢了大兄弟”。也不等待回答,转身走了。

   刘寒洲将打火机放到了矮桌上,长出了一口气。暗号已经都按程序接上了,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一直到新京,绥芬河地下党组织的地下交通员老金都在护送着他,帮助他度过在铁路上的危险历程。到了敌人重兵保卫的新京,他们还要一起战斗,共同完成凶险的任务,尽管他还不知道这个交通员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一位朝鲜同志。

   这是不得不安排的保护,绝对不能少的程序。因为中东铁路北满段处在“匪区”边缘,已经落入了日本人手中,苏联人退出了管理,关东军宪兵接管了铁路的管理权,这条铁路在抗联的眼中变得十分的危险。

   满洲国建立以后,因为不堪日本人的无理取闹和武力威胁,骄傲的斯大林元帅终于妥协了。在1935年,悄悄撤走了苏联雇员,将中东铁路的股份完全出售给满铁和满洲国,价格仅仅是1.4亿日元。这是一个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个非常“友好”的价格,几乎就是赠送,一节设施完善的车厢仅仅卖出了五毛钱,几个红心大罗卜的价钱。显而易见,贪婪成性的俄国人不会情愿放弃一个下着金蛋的母鸡,放弃是因为害怕,由此可见,威风八面的老毛子也有怂的时候。

   说穿了,干事儿是否硬气,要看底牌是不是有王炸。

   公平的说,日本人的手里没有王炸,他们手里的牌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很烂,然而,日本人却轻易得到了少帅付出惨败而没有得到的东西。

   这是有原因的,因为俄国人的重心历来在欧洲,斯大林元帅的目标是夺取波兰,自然不愿意在这个关头触怒日本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斯大林元帅权衡利弊,做出了巨大的让步。至此,俄国人的中东铁路寿终正寝,落到了日本人手中,日本人称之为北满铁路。

   因为是满洲国神经的末梢,北满铁路经过区域是抗联部队活跃地区,吉东和北满抗联战士们在冰天雪地中打击侵略者,战斗不分白天黑夜,每一分钟都有枪声,都有日本人领了盒饭,滚进了十八层地狱。正因为如此,日本人充满了警惕和不安,甚至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对于“匪区”的检查异常严格。刘寒洲深入虎穴,无疑是一次冒险之旅,路上充满了风险,必须有经验的人护送,如果没有熟悉情况的人帮助,他没有办法一个人完成。

   一切按计划执行,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剩下的就要交给谁也说不清的运气。刘寒洲不再继续扫视周围,放松心情,将目光落到了车窗外。

   一只土黄色毛皮的野兔被汽笛声惊扰,吓得惊慌失措,从雪地的枯草中冒了出来。兔子夹着不大的尾巴仓皇的向远处逃离,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忙活个不停,却没能跑多远,就被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雪鸮抓到了天空。

   踢踢踏踏的皮鞋声传来,刚才还在乱哄哄的车厢忽然安静起来,刘寒洲回头一看,目光所及,满是惊慌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恐惧。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十几个戴着狗皮帽子,穿着黄色军大衣,手臂上套着“宪兵”字样白布“胳膊箍”,肩上挎着三八枪的关东军宪兵和穿着黑色制服,帽子上带着白孝带,挎着驳壳枪或者手枪的满洲国警察出现在车厢的尽头。

   这些关东军宪兵的身高普遍超过了一米六,这是东洋小矮人堆里日军甲种作战部队的标准。按照卖苹果的理论,好苹果都放在醒目的地儿,烂苹果才放在后面,抽空子塞进你的袋里。如果日军甲种部队是好苹果,那么,二流乙种部队就是烂苹果。他们的身高就没有这么“高大”了,一米五是标配。“倭寇”和小日本的光荣绰号就是这么来的——尽管宋朝人没少帮忙。

   宋朝男人是很实诚的,工作敬业,一点儿不掺假,可是,好种子撒进盐碱地也只能长出个歪瓜裂枣。

   看到了关东军宪兵,刘寒洲的神经绷紧,瞳孔猫一样的骤然收紧,手臂自然下滑,习惯的摸了摸腰间。那里空空的,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秘密身份,于是,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放在了腿上,攥紧了礼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目光再一次放到了窗外。

   车厢中响起了日本人查良民证的狂野声音,犹如狼嚎一般,一阵阵混乱随即充斥在狭小的的空间。很快,皮靴的踢踏声在刘寒洲的身边停下,随即,一个生硬的,有些不伦不类的中国话在他的身后响起,“你的,证的拿来。”

   刘寒洲故意漫不经心的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一个小个子的日本宪兵,正在用粗短的手指着自己。他心中的厌恶更浓烈了,但在此刻,愤怒的心情只能压着,于是,他故意挤出了一丝笑容,连连点着头,显得很“良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国民手帐”递给了宪兵。

   关东军宪兵仔细的翻着破旧的国民手帐,打量着照片和刘寒洲的差距,似乎没什么问题,于是将证件递给了他。

   没有看到国民手帐上有什么问题,关东军宪兵忽然发现了刘寒洲携带的包裹。俄国人的车厢天花板很高,日本关东军士兵掂着脚尖,努力抬高重心,将皮箱从行李架上拽下来。箱子终于掉了下来,几乎砸到了宪兵的脑袋,擦着宪兵的帽沿,扑通一声砸到了地面。

   关东军宪兵弯下身去,翻动刘寒洲的随身物品,看到了几件随身的换洗衣服和洗浴用品,都是出远门所必需的,没有什么疑问。忽然,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看就知道,这张报纸看了很多次,于是他打开一看,这是半个月前的《满洲每日新闻》。

   关东军宪兵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几遍,都是很平常的内容,没什么特殊的,于是兴趣索然,随手放到了一边。又拿起了一本翻得很烂的五角号码字典,看了看没什么异常。不过,一个出门的普通旅客,又明显是做生意的商人,不带点儿贿赂他人的礼品,而是随身携带着这样的东西,很有些奇怪的味道,但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狐疑的看着刘寒洲。

   有些事是没有答案的,人生到处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比如说这件事!刘寒洲难得幽默的想着,耸了耸肩,无奈的挤出了一个还像点儿样的笑脸。

   刘寒洲的表情引起了关东军宪兵的注意,眉头顿时拧紧了,对于满洲人,他们总是保留着警惕,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刘寒洲,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问题。刘寒州有些紧张了,因为根据满洲国战时管制命令,满洲国警察和关东军宪兵有权扣留可疑人员,甚至不经审判即“严厉处分”。

   所谓“严厉处分”是非常冷血的,就是处决,当然,也可能是从奔驰的火车上扔下去,总而言之,就是把人弄死。

   在满洲国,日本人就是这么屌,关东军宪兵就是上帝!在这些“高贵人种”的眼里,中国人的生命不如一条狗,日本人一个不友好的眼神,中国人分分钟就要没了性命。

   “长官,我上过几年学,认字不多,字典是用来查生字的,生意上用得着。”看到宪兵不友善的目光,刘寒洲感觉不妙,为了尽快打消宪兵的疑虑,他赶紧编了一个瞎话,试图蒙混过关。

   “你的,是生意人?你到新京什么的干活?”虽然刘寒洲解释的没有疑问,合情合理,然而,关东军宪兵依然没有解除怀疑,紧紧的盯着刘寒洲。

   刘寒洲整顿了自己的心情,脸上的笑容更加浓厚了,甚至有讨好的味道,这种味道连他自己都觉得厌恶,恨不得咬自己一口。不过,自己是带着使命来的,没有任何理由惹出麻烦,让使命出现不该有的偏差,因此,耐着性子继续忽悠,反正,论忽悠的本事,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一根筋的日本人绝对不是对手,“我的外甥在新京陆军学校上学,我到那里想托他帮助介绍点生意。听说新京大兴土木,用的木材很多。”

   听闻满洲国新京陆军学校的名称,关东军宪兵不由得感到诧异,上下打量这刘寒洲,“新京陆军学校都是满洲国的精英啊!好地方才能配得上好人才,学校的位置很繁华。”

   幸亏做足了功课,刘寒洲马上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于是故意一皱眉头,显得有些困惑,“不对吧,我外甥说他们远离市区,那个地儿叫拉拉屯,离城挺远的。错了,错了,不叫拉拉屯了,康德皇帝给改名了,叫什么......”

   刘寒洲故意挠着脑袋,似乎要在乱蓬蓬的头发上寻找答案。

   刘寒洲正在琢磨之际,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开搭话了,“同德台!”

   “日满一心一德,大东亚共荣的意思。”刘寒洲很配合的一拍大腿,夸张的忽悠着,“瞧我这记性,都长到了狗身上,撂爪就忘。”

   刘寒洲这是语带双关,不着痕迹的将小开骂了个狗血淋头,关键是小开还听不懂,还以为夸他呢。

   幽默真实好东西,刘寒洲的自黑取得了效果,关东军宪兵没有说话,目光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看到关东军宪兵的目光有所缓解,刘寒洲知道危机要过去了,只要恰到好处的加一把火,故事一定会翻篇,于是赶紧加了一句,“我们这里木材多,都烂在林子里了,老百姓当柴禾烧卖不出价。干受穷也不是办法,到新京找找路子,赚几个烟钱。”

   环境改变人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些年来,被形势所迫,刘寒洲早已经脱掉了诚恳,蜕变为说谎的高手,谎言很贴地气,无懈可击。为了日本人自己的“新国家”,新京确实大兴土木,到处都是工地,因此需要大量的木材,而绥芬河恰恰出产上好的红松。

   关东军宪兵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失望的站直了,将国民手帐递给了刘寒洲。

   刘寒洲知道这一道坎儿迈过去了,自己安全了,不露声色的微微出了一口气,伸手接过来国民手帐。

   关东军宪兵没有发现这个细微的变化,微微的鞠了一躬,越过了刘寒洲的座位,继续检查着其他的乘客证件。如果他知道自己放过了一条大鱼,从而失去了飞黄腾达的机会,一定会找棵歪脖树把自己吊死。

   关东军宪兵将目光落到其他乘客身上,接过小开的国民手帐审视的时候,刘寒洲看到了白忠两个字,因此知道了这个家伙的姓名。

   这个时间很短暂,在列车奔跑的过程中,这一个有着危险因素的程序终于完成了,刘寒洲轻轻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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