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截杀
尉迟青云2024-05-25 10:575,217

  

   中午时分,带着寒冷的冰霜,走走停停的火车终于到达北满铁路的中心站,哈尔滨特别市火车站。哦,满洲进入新时代,骄傲的俄国人彻底滚蛋了,这里是日本帝国的固有资产,虽然满洲国康德皇帝陛下的政府也拥有股份,但只是数字而已。日本人对哈尔滨车站是认真的,对之精心管理,丝毫不敢懈怠,并按照大和民族的习惯,称之为“哈尔滨驿”。

   哈尔滨火车站是俄国人以进入中国中转站和大本营的目的设计、施工建造的,建筑风格和样式照搬莫斯科库尔斯克火车站,因此不可避免的充满了俄国大列巴味道。日本是一个善于接受的民族,夺取了俄国人的资产,没有进行修改,只是换了日本化的名字,哈尔滨驿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风貌。

   此刻,正在刘寒洲期盼着一路平安的时刻,在哈尔滨驿,发生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小插曲。

   在满洲国,哈尔滨驿永远是繁忙的,巨大的站前广场上,有下车的顾客人来人往。胳膊上带着宪兵袖标的日本关东军宪兵右手按着皮套里的南部式手枪,不停地在广场上游动。他们目光炯炯的扫视着每一名满洲国人,以及可疑的俄国人。在这些负有特殊使命的日本人眼里,任何一个满洲国人和俄国人都值得怀疑,但二者是有区别的,每一个满洲人都值得他们拔枪并扣动扳机,而对于俄国人,他们的态度还是很温和的。

   由此可见,有一个强大的祖国是多么的重要。

   哈尔滨驿出入大厅的不远处,这是一块空地。几名人力车夫正在等着活计,大约六、七个人。因为一年中有半年闲,东北人向来爱扯闲篇儿,反正没活干,快活嘴巴就成了消遣,这几个人力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说着话。

   正在人力车夫们的吐沫星子几乎淹了半条街的时候,一名穿着黑色马褂,带着黄色瓜皮帽,鼻子下留着一绺胡须,满洲遗老遗少的打扮,背着包裹的中年顾客走了过来,招呼道:“去道外,哪一位出车?”

   一个年轻的车夫从车座上站起来,这个人是抗联第二路军指挥部的赵华德副官,刘寒洲的得力助手。作为敌工副官,干的都是锄奸的大事,他在这里出现,一定有大事发生。

   抗联孤悬东北,尽管是如假包换的红色武装,抗联的高级指挥官却几乎都没有苏区红色革命根据地的工作经历。因此,在抗联指挥机关的人事安排上,不可避免的带有旧军队的痕迹,副官一职就是如此,不仅如此,抗联还有参议长这个搞怪的职称。

   简单科普一下,抗联的所谓副官,并不是部队副职的意思,大约相当于现在的秘书兼警卫的角色。

   有大事干的人不惹事儿,因为惹事可能坏了大事。赵副官的心态就是如此,根本不想节外生枝,因此压着性子陪着笑脸忽悠,“客人,不好意思,我们的活都派出去了,等人呢,您找别人吧。”

   “都派出去了,谁那么大的排场?”顾客很奇怪,看来也是豪横的主儿,用手指着正在休息的车夫,一脸的疑惑,语调中充满着皇城根儿的特有傲娇,“知道这是谁的地儿吗,难道还有比我正黄旗的还大扯的吗?”

   “您还甭说,真就有比您老人家还大扯的主,您老人家还差那么一点儿。”听到了牛皮吹的山响,赵副官明显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日本人进攻吉林的时候,是曾经的清朝皇族,吉林边防军熙洽参谋长下达了不抵抗的命令,致使南岭大营的抵抗无果而终,而现在的满洲大皇帝也是爱新觉罗家族的。他的内心是把八旗子弟和日本人划等号的,满满的都是仇恨和瞧不起,战场上相见一定是刺刀见红。既然很瞧不起,语气可就带着钉子,不太友善了,用手一划拉,完全是一副调侃的味道,“日本人,都是给日本人准备的,我还担心不够呢。咋了,您老有意见?”

   这地儿确实没有比日本人还牛逼的了,正黄旗也不行!正黄旗干得过城管,可不敢招惹日本人。听到这么大的王炸甩出来,顾客顿时哑口无言,扭头就走,不过,心里憋着邪火忍不住冒出来,边走边嘟囔着,“孙子!”

   赵副官当然听得到这家伙的嘟囔,按照他的脾性,拎到墙角开导一番是必不可少的,然而,今天有正事可干,他可没心情和这样的王八蛋生气,甚至啐一口的步骤都省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副官刚刚打发了大清朝的遗老遗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一名穿着和服,拎着皮箱的中年日本人走了过来,伸手要车。

   伙计们没有说话,他们都是活跃在北满的吉东省委领导下的抗联警卫旅的战士,按照纪律,一切都由赵副官应对。赵副官心里叹一声,今天的王八蛋咋这么多!不过,事儿来了,还得摆平,免得因小失大,于是赶紧走过来,按照民间礼数抱了抱拳,“不好意思,日本先生,所有的车辆都有人预定了。您再往外走几步,那里有俄式马车,赶车的都是白俄贵族,更配您的身份。”

   尽管赵副官说的很客气,甚至有些卑微,然而,日本人还是生气了。在东北这个地儿,他们早已经被惯出了毛病,最听不得满洲人说不,不管这个“不”说得如何动听。听到赵副官的解释,日本人鼻子上希特勒式的小胡子撅了起来,“我的日本人的用车,你的说不行?”

   “您先甭急!”赵副官脸上陪笑着,心里的火冒漾,心中一连无数次的问候了日本人的老母,心里用足了力气,根本没考虑东洋老太太是否扛得住。他尽管不敢骂出声,语调一点儿也不含糊,客气中掺着沙子,“是宪兵队用车,您要是一定要坐,我们只能把您送到宪兵队去。”

   赵副官拉大旗当虎皮的招式多少起了作用,日本人不再那么咄咄逼人。然而,这面破旗显然有些招风,引起了他的怀疑,“宪兵队的会包车?”

   既然吹牛吹破了天,那就继续吹下去,撒气了再说。赵副官作为抗联指挥部的敌工副官,专门在敌人心脏中活动,撒谎的功夫老道,可谓处变不惊。面对日本人的质疑,依然保持着微笑,慢条斯理的调侃着,“对,关东军哈尔滨宪兵队广田队长要的车。至于为什么,是娶媳妇还是逛日本窑子,这就得麻烦您自己去问了。”

   傻子都能听明白赵副官的语调粗俗,分明是拐着弯儿骂人,而且是骂的是日本人。这个日本人明显不缺心眼儿,一听明白了,气得脸色涨红,大声吼叫着:“支那人,竟敢这样无礼!”

   赵副官见过的日本人多了,这样不入流的杂碎根本不足以让他惧怕,顿时脸色一沉,毫不客气的开口呵斥,“这里是满洲国,康德皇帝的满洲国,日本天皇的兄弟之邦。你再一口一个支那,就是现成的反满抗日,我就把你交给广田长官。”

   日本人知道自己口误让这个明显混不吝的满洲人抓住了马脚,一时语噻,想不出如何回怼,很快气馁了,摇摇头走了。

   赵副官紧盯着日本人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冷笑,心中多少有了些快意,那模样足够阿Q。

   正在赵副官暗自得意的时候,忽然,一名脖子上吊着烟摊的人走了过来,悄悄的对赵副官说了一句:“目标出现了。”

   烟贩是真正的烟贩,如假包换,持有哈尔滨警察局经济科发的执照,也是绥芬河地下党的成员,经常在这里为吉东抗联提供帮助。

  赵副官顿时精神一振,看了看远处驶来的汽车,伸出手藏在背后,暗暗比量了一个手势。这是抗联战士们约定好的信号,人力车夫打扮的抗联战士们马上变得精神起来,不动声色的散开,占据了有利地位。

   烟贩子完成了任务,吆喝着“买香烟喽”,脚下攒足了劲儿,溜溜达达消失在人群之中。

   在赵副官的目光中,两辆黑色的雪佛兰汽车鸣着喇叭,迅速地出现在哈尔滨驿的广场,迅速到了出入口大厅附近。车门打开了,几名腰挎南部式手枪的日本宪兵跳下车,拉开车门,一个圆滚滚的穿着条纹西服,围着一条围巾的胖子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旅行袋猥琐的走下了车。

   看到了胖子,赵副官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曾经是抗联的高级将领,现在是可耻叛徒的宋满福。

   一名挎着野牛皮鞘军刀,衣帽整洁,穿着长筒靴,胳膊上套着白色宪兵标志的日本关东军宪兵大尉绕过车头走了过来。在哈尔滨这个地界上,他可是赫赫有名的重要人物,哈尔滨宪兵队警务班长官广田大尉。

   广田大尉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宋满福向出入口大厅方向,客气地道别:“宋先生,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车上很安全,有一个班的宪兵和一个分队的警察保护您的安全。到了新京驿,关东军宪兵的第四课的羽田少佐会亲自到车站接您。进行简单的甄别后,羽田少佐会亲自护送您到新京警察厅就职。”

   到了这里,已经到了安全地界,宋满福似乎变得很轻松,不那么紧张了。人一旦轻松,就变得慷慨,乐于表达感谢了,“广田大尉,感谢您一路相送,如果您有机会到新京公干,我会尽地主之谊,一定热情招待。”

   广田大尉微笑着表示感谢,但没有接宋满福的话茬,毕竟,他是一名帝国军人,军人团结的信条牢记在心,对于一个出卖自己战友的人,在他的心目中是很厌恶的,绝对不想与之为伍。不过,这家伙毕竟是对帝国有用的人,也是在帝国高层看重的人,保持一定的尊敬还是必须的,因此,他微笑着接受了好意,指着宋满福的旅行袋,一语双关的说道:“宋先生,皇军给了您大笔的赏钱,这是日本的工人和农民劳动缴纳的税款。有了这笔钱,可以很好的生活,别忘了皇军的善意就好。”

   这是警告自己不要有二心,作为一个从这条船跳到那条船的机灵鬼,宋满福鄢有听不明白的道理,于是抱紧了旅行袋,仿佛抱着日本女人一样,逮着了就不撒手。一叠声的连连感谢,透着一股讨好的味道,“您说得对,宋满福不敢忘了皇军的恩德,凡事挺身而出,不惜狗命顶着子弹上,一定会为大东亚共荣、五族协和竭尽全力。”

   广田大尉很满意宋满福的态度,微微点头之后伸出了“请”的手势。

   宋满福谦恭地笑着,深深鞠了一躬。他抬起了头,还没来得及道别,就看到一张曾经熟悉,现在害怕见到的脸。

   “赵副官。”宋满福顿时心中一冷,惊恐的喊了一声。

   时光仅仅过了几分钟,赵副官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谦恭的笑容早已经不见了,脸色变得铁青,甚至有些狰狞,似乎有无数仇恨在脸上堆积、凝固,让人惧怕。听到宋满福的惊叫,他没有说话,“刷”的一声撕开了衣服的盘扣,一把泛着法兰光泽的驳壳枪露了出来。

   这是一个突然的情况,日本关东军宪兵根本没有想到,在哈尔滨驿这样一个敏感、关东军重兵分布的地方,竟然会有人携带武器展示给他们看。

   冷场的时间很短,几乎是一瞬间,还没等关东军宪兵们从惊讶中醒来,赵副官快速的拔出了驳壳枪。拔出的同时完成了子弹上膛的动作,甩手扣动了扳机。

   宋满福也曾经是身经百战的战士,经常和死亡迎头相撞。一个人百战而不死,很难说是幸运的因素,临机应变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对待突发事件已经产生了肌肉记忆,反应很快,一把抓住广田大尉的肩膀顶在身前,瞬间,几颗子弹几乎都打在广田大尉的后背上。

   驳壳枪是近战武器,装弹量少,子弹初速低,因而穿透力不强,有广田大尉挡着,宋满福毫发无损。

   此刻,广田大尉终于明白宋满福的不惜狗命是什么意思了,不过,他已经无力骂人了,萎靡的倒在地上,犹如一条断了脊梁骨的死狗,牛逼的人生就此画上了句号。枪声一响,其他的关东军宪兵拔枪要射击,另外的人力车夫打扮的抗联战士纷纷从人力车座位下抽出驳壳枪射击。一时间,枪声如爆豆一般炸响,也就是一眨眼儿的功夫,这几个关东军宪兵死于非命。

   借着混乱的当口,宋满福甩掉了广田大尉的尸体,兔子一样蹦起来,抱着旅行袋一路狂奔,拼命地向着出入口大厅奔去。这家伙非常的机警,不走距离最近的直线,绕着弯子向着出来人群的方向跑,赵副官几次举枪都怕伤着旅客而作罢。

   恰在此刻,一群附近巡逻的关东军宪兵赶到了广场,举枪射击,很多无辜的行人和顾客中枪倒地,站前广场顿时大乱。

   赵副官抬手打倒了冲得很近的关东军宪兵,本打算立刻追击,听到了背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再转头一看,一群巡逻警察从出入大厅涌了出来,心情顿时感觉沉重。

   这时,一名战士冲了过来,急切地报告,“副官同志,不能再坚持了,快走吧,以后再收拾这家伙。”

   赵副官似乎有心事缠绕,沉痛的摇了摇头,“我要追上这小子,不能让他这么跑了,他要上车就坏了。”

   警察们逼得更近了,不时有子弹打到身旁,子弹打在了花岗石地面上,溅起一条条火星。对于赵副官莫名其妙的话,战士很奇怪,一边射击一边问道:“有啥坏了,以后再说么!”

   “你不懂。”赵副官扣动着驳壳枪的扳机,压制满洲国警察的火力,在枪林弹雨中一边跺着脚,一边恨恨的说道。

   赵副官和其他抗联战士的子弹打倒了几名满洲国警察,眼见得自己的同伴变成了尸体,吓得其他的警察四散而逃。这些警察们就是打工仔,对日本人没有太多的忠诚,平时唬人争着上,真刀真枪的拼命可就不好玩了,顿时揣着逃跑的心思,可又担心受到日本人的严厉处罚,不敢逃得太远,找个地儿卧倒在地还击,一时子弹乱飞,子弹击中了另一名战士的肩膀。

   就这么一眨眼儿的功夫,抗联叛徒宋满福不见了,有子弹追着,这个死胖子滚得比球都快!事到如今,任务彻底搞砸了,再坚持下去徒增伤亡,失去了任何意义。赵副官仰头叹息了一声,一摆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奔跑中,赵副官熟练地换了一个弹夹,驳壳枪拨到了速射位置,其他的人力车夫也如法炮制,几只驳壳枪发疯了一样向着不同方向射击。不客气的说,相对于栓动步枪,驳壳枪是最好的近战武器。霎那间,子弹犹如暴雨般洒落,压得满洲国警察和关东军宪兵们抬不起头。

   恰在此刻,一辆三轮摩托载着三名关东军宪兵呼啸而来,还没来得及停下,就被驳壳枪狂野的射击打成了筛子。

   在几只驳壳枪的猛烈射击中,哈尔滨驿成了修罗场,关东军宪兵和警察横尸无数,遍地血腥。而制造了这场杀戮的人力车夫们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辆人力车孤零零的停在路旁,地上还洒落着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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