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洛维奇确定自己要赢了,顿感气定神闲,很从容地吐出了一口浓烈而呛人的烟雾,语调不急不缓却不容置疑,仿佛在下命令,“苏维埃要你改邪归正,回到人民的这一边。”
“别做梦了!”出乎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的预料,安德罗波维奇根本没有犹豫,似乎条件反射一般,立刻拒绝了彼得洛维奇的提议。
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手里的筹码是致命的,没有谁能拒绝自己的条件,除非对手是没有人类感情的野兽。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立刻下定了决心:好吧,既然亮出底牌了,那就梭哈吧,我就不相信这个家伙不投降,“如果你为你的祖国工作,那么,你的母亲会安度晚年,你的妹妹斯威特琳娜会继续高中教育,然后去自己喜欢的大学读书,有机会嫁一个好小伙子,成为苏联英雄母亲。当然,一切费用都有国家安排。”
安德罗波维奇看着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的脸,一瞬间觉得极为丑陋,就像当年那些“契卡”一样,他当时就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将这个无耻的家伙打成夹心俄国馅饼,而且是踩了一脚的那种。不过,他很清楚,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自己的筹码不多,需要耐心的讨价还价,尽量给自己争取到更可能多的利益。基于商人讨价还价的心理,因此,他耐着性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我不呢?”
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似乎厌倦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脸色像东北的门帘子一样落下来,面色冷若冰霜,一把抢过信,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瞥,擦着火柴打算将信件燃烧。
安德罗波维奇顿时大惊失色,赶紧抢过信件,一边忙着将火熄灭,一边恶狠狠地骂道:“你们杀了我父亲,逼得我流亡,现在又拿我的母亲和妹妹威胁我,你们真是畜生!”
此刻,安德罗波维奇杀人的想法变得狂热,如果不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的原因,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具有外交豁免权的家伙胖揍一顿,打不死也要先弄残废了。至于会不会惹怒日本人,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不是他考虑的范围。
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因为他是猎人,猎人总是天然站在制高点上。此刻,他的面色阴冷,猛抽了一口雪茄,浓烈的烟雾喷到了安德罗波维奇的脸上。
对于几乎不会说脏话的俄国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富侮辱性的动作,让人很难忍受。安德罗波维奇的脸色铁青,他现在已经气得爆炸,如果不是知道了自己妹妹和母亲的下落,他绝对能杀人。
彼得洛维奇是一位心理学大师,明显看出了对手的胆怯和顾虑,于是,又甩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话:“一个强大的民族在成长中必然要经历苦难,每一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很可惜,你的家庭处在苏维埃长牙齿的时候。”
是啊!安德罗波维奇经历过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清楚那不是他一家的苦难,也不是面前的这个家伙干的,而是整个社会的灾难。对于广泛的社会痛苦,他无能为力,因此无力的闭上了仇恨而痛苦的眼睛。
彼得洛维奇敏感的看到了胜利的苗头,于是残酷的进行了威胁,“苏维埃的牙齿不会对叛徒善良,包括他的家人。”
安德罗波维奇清楚这一句话后面的冷酷,他相信红色政权什么都干得出来。而他自己仿佛是被放到砧板上的鱼,无力反抗,只能痛苦地撕扯着头发,发出了悲伤的声音。
对于酒吧老板的痛苦,彼得洛维奇似乎是一位罗马斗兽场的看客,看着鲜血淋漓的沙场而无动于衷。
“彼得洛维奇,我要见到她们,这是我为你们卖命的条件。”不出所料,安德罗波维奇毫无意外的败下阵来,很虚弱的开出了条件。
终于赢了!虽然赢得不光彩,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好的结果就够了。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将雪茄熄灭,小心翼翼的将半截雪茄放进了口袋——对于一个苏联外交官来说,雪茄也是很难得到的,抽几口过瘾就算了,真心浪费不得。他抚了抚衣服的褶皱,这时开始才干正事,目光犀利的盯着自己的手下败将,冷冷地说道:“你就那么不相信你的国家?”
安德罗波维奇年纪轻轻就遭受了九死一生的磨难,心智早已不复少年时,变得冷酷和本能的警惕。听到彼得洛维奇的话,忽然找到了反击的缝隙,立刻展开了反击,讽刺的味道很浓郁,“我的父亲相信莫斯科,所以他死了。”
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被噎得哑口无言,于是不打算继续在这个明显不占理的问题上纠缠,很快亮出了另一张底牌,“留希科夫制造了无数冤案,导致了无数的红军将领受到牵连,你的父亲也是。好在苏维埃是一个公正的政权,我们已经为你的父亲秘密平反。”
“秘密?”安德罗波维奇乍一听到平反,感到很无聊,人都死了,还要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有什么用,糊弄鬼是吧!不过,他实在不理解平反还要偷偷摸摸的,这对于杀人不用理由的斯大林同志太不正常了,很难理解。
堪称政治老手的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的脸上依然是一本正经,似乎是布道的虔诚牧师,无必虔诚的给出了答案,“是的,秘密平反。”
安德罗波维奇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出来,思维也变得有条理,语调也变得调侃,嘲讽的回敬道:“为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鬼鬼祟祟?”
彼得洛维奇没有搭理安德罗波维奇的嘲讽,对于他来说,他已经把对手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没有必要绕圈子,直接干就好了,因此直截了当的抛出了杀手锏,“如果你再坚持敌视你的祖国,我们马上就公布你的父亲平反决定,而且由你的母亲和妹妹在记者的镜头下接受抚恤金和勋章。我相信,羽田少佐和前田准尉是《真理报》的模范读者,一旦他们看到了这则消息,你的好运气就结束了。”
能从一个流浪汉成为酒吧老板,就是因为日本人看中了安德罗波维奇的苦大仇深。如果日本人发现自己受了骗了,那么,安德罗波维奇的好日子立刻就会画上休止符,他也就没有机会继续留在世界上。彼得洛维奇的话是王炸,炸的安德罗波维奇无言以对,只能皱紧了眉头,暗暗地思忖着对策。
闹钟在滴滴答答的响,安德罗波维奇可谓心潮起伏,心里对这个不速之客更加厌恶。一个强大的政权竟然威胁他的人民,而且不择手段,超越了人类的道德底线,这样的政权让人厌恶。
看到安德罗波维奇呆若木鸡的模样,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心里暗暗高兴,不过,表面上确是似乎失去了耐性,劈手夺过信封,再一次将信件点燃,然后将照片揣进口袋,站起来就走。
走到门口,彼得洛维奇转过身来,“再见了,我的朋友,希望再来时还能见到你,而不是你的尸体。”
安德罗波维奇似乎石化了一般,坐着没动。这不是他过于冷酷,而是家庭的破碎让他根本不敢相信红色政权。
彼得洛维奇以退为进的策略失败了,只好做出让步,讪讪的走回来,拍着安德罗波维奇的肩膀,“好吧,我安排你们见面,不过是在苏联。”
“我同意!”安德罗波维奇条件反射般迅速接受了对手的让步,立刻给出了意见。
一丝悔意从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的心里涌起,安德罗波维奇回答的这么迅速,出乎了自己的预料,这就足够说明,安德罗波维奇已经到了临界点,只要自己推开酒吧大门,安德罗波维奇就会举手投降,接受自己开出的任何条件。
唉,晚了!彼得洛维奇心里暗骂自己愚蠢,一张好牌轻易就撒手了。不过,说过的话是无法收回来的,只能将错就错,顺势又坐到椅子上,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显得气定神闲,天下尽在掌握的样子,“你要先到哈尔滨,我记得你的玛利亚姑姑就在香坊区。”
“我会去看玛利亚姑姑,你这个苏维埃杂种!”尽管达成了协议,但安德罗波维奇似乎有一种受辱的感觉,这种感觉真不让人舒服,甚至很恶心。他心里在咒骂着苏维埃,因此,语调颇为不友好。
终于完成了任务,成功的策反了日本人的密探,以后自己又有了一个秘密落脚点。因此,彼得洛维奇大使代办先生的心情大好,根本没把安德罗波维奇的话当回事儿,开怀大笑,举起了酒杯。
既然已经迈出了危险的一步,那就只能祈求圣母玛利亚保佑了。安德罗波维奇也恢复了镇静,在心里划着十字架,看到彼得洛维奇的酒杯是空的,马上给两只空酒杯斟满了伏特加,也举起了酒杯。
两只酒杯碰在了一起,“砰”的一声,飞溅的酒汁落在地面和桌子上,空气中漂浮着伏特加特有的浓烈辛辣的味道。
此刻,彼得洛维奇的脸上有着叶塞尼河畔春天的光芒,温暖而明亮。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绝对没有虚假的成分,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暧昧,“来吧,安德罗波维奇同志,为苏维埃杂种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