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似水流年,云起云飞。在满洲国平头百姓对生命和自由的期盼中,年华已经悠然老去,沧桑的岁月又增添了厚重的年轮,让生命变得更为沉重,岁月更加的难熬。
大约半年以后,一个刚刚进入寒冷的季节,东北还没有来得及下雪的冬天。
新京,黑云压城,空气中充满着冰冻的味道,可谓死气沉沉。满铁附属地的“南满洲铁道股份公司”事务所大楼(今长春市站前广场西侧)更是被寒冷笼盖,冷冰冰的大理石泛着冰冷的光芒,犹如满洲国老百姓的脸。
“南满洲铁道股份公司”所在的大楼是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现代意义的方形建筑,蘑菇石和大理石贴面,总建筑面积9724平方米,地下一层,主体四层,局部五层,设有两部电梯,是现代长春第一座电梯建筑。
撇开肮脏的政治和民族仇恨,单纯以美学的标准衡量,不管按什么标准衡量,这都是一座超越时代的伟大建筑,在那个时代属于无敌的存在,和名满天下臭名昭著的满铁名声很搭。
在萧瑟的风中,一辆黑色的雪佛兰汽车碾过了马路上没有清理干净的冰雪驶进了大院,在洁净的院落中留下斑驳。车还没有停稳,一个戴着轻薄的黑色羊皮手套,拎着公文包,身穿西服短裙,脚踏黑色高跟短靴,高挽着日式发髻,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的女人跳出了车厢,急匆匆的走进了大门。
大门旋转着打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女人年青的面庞升起了一股氤氲的颜色,增添了一丝妩媚。大门在身后悄然合上,将无边的寒冷关在外面,高跟鞋有节奏的敲打着地面,轻盈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厅扩散。
旋转门斜对着电梯,年轻女人按下了电梯的数字,走进了电梯。很快,年轻女人出现在了三楼,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犹如行云流水,划过寂静的空间,有节奏的撞击着大理石镶嵌的地面,伴着愉悦敲击的节奏,高跟鞋很快走过了长长的走廊。
女人在走廊的尽头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了门上的标牌,上面写着几个几个繁体汉字:满铁调查事务部部长室。
女人的手指优雅的敲击着房门,发出了有节奏的声音,清脆而响亮,随即,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女人推门走进去,在她的前面,透过窗棂斑驳的光,一个硕大的房间呈现在她的眼中。一张同样硕大的写字台的后面,在“五族共和”的隶书牌匾大字下面的转椅上,一个粗壮身材的中年人正在盯着她,目光很阴沉。
“五族共和”是中华民国成立初期的政治口号,源自清末立宪运动的“五族大同”,亦即汉、满、蒙、回、藏诸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这一原则强调了在中华大地上生活的五大主要族群和谐相处,国家持久完全的大一统。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具有伟大意义的宣言,摒弃了满族对于其他民族的压迫,对于当时的混乱时局,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此深获民心。
日本关东军占领东北以后,成为了这块土地真正意义上的主人。但这个“主人”当得实在有些憋屈,这种憋屈不尽然是当地让人民的抵抗,还有来自列强的挤兑。当地人反抗好办,关东军不是摆设,干的就是杀人的勾当。列强就不同了,很让东京大本营那帮脑满肠肥的家伙们大费脑筋。列强主要是英法美等国,因为日本人动了列强的奶酪,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公愤,列强操纵“国联”(今联合国前身)以正义的名义提出反对。列强可不是走过场的,他们是真急了,甚至派出了优雅的英国人李顿爵士到还没有宣统皇帝的满洲实地考察。
对于潮水般的讨伐声音,以及毫不客气的制裁,日本人真的慌了。实事求是的说,日本人尽管豪横,但这仅仅是对软弱的民国,他们也惹不起这些贪婪的江湖大佬。此时此刻,为了让自己的处境好一些,他们需要一个牵线木偶混淆视听,消除国际负面影响,基于这个原因,政治怪胎“满洲国”随即粉墨登场。日本人的想法很简单,你瞧,满洲的土地有满族的皇帝管着,原汤化原食儿,没有日本人什么事儿,国际社会该闭嘴了。
像不像掩耳盗铃的那个傻逼?实际上更像隔壁那个阿二,但日本人就是这么认真,不服都不行。
对外的动作搞完了,对内的行动也不可能等闲视之。为了奴化东北大地上的中国人民,日本人偷窃了中华民族“五族共和”的概念,将远在黄土高坡的宁夏、新疆、青海和西藏高原的回、藏两族踢出朋友圈,将边缘化的朝鲜族和大陆没有一毛钱关系的日本人塞了进去,弄出了“满、蒙、日、支、鲜”五个民族涮火锅,一锅乱炖,整得热闹的。
不管是对国际社会还是对满洲,日本人都在努力地扮演和善的角色,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达到混淆视听的丑恶目的,让抢来的东西合法的成为自己的财富。
日本人的偷天换日十分恶毒,蒙蔽了很多愚昧百姓的眼睛,让日本人堂而皇之的成为了满洲的主体民族,为以后日满合并创造了理论基础。也就是说,日本人的最终目的是在东北的土地上建立“新日本”,成为名副其实的大陆国家,新京就是新国家的首都,天皇是这块土地的唯一的主人。
扯得有点远,好像碎嘴子九斤老太扯八卦,但不得不说清楚,因为这是十分重要的。时至今日,中华子孙依然要记住大和民族的虚伪和恶毒,不要以为拔了它们的牙齿,这帮孙子就善良了。实际上,大和民族对土地的渴望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而不幸的是,华夏大地离日本太近,只隔着一裤腰带宽的海水,只要我们的民族一旦虚弱,这帮孙子立刻就会长出獠牙。
还是书归正传,回到办公室,继续观看部长先生的表演。
宽大的写字台上摆放着一摞一摞的文件。东西太多,难免杂乱,写字台就显得不那么大了,除此以外,写字台上还并排摆放着三部黑色的电话。这是很奢侈的,绝对是无敌的存在。当时,资讯并不发达,电话在民间还是稀罕玩意儿,县公署可能都未必有一个。这里摆了三部电话,足够傲视众生,凸显了主人的尊贵和重要。
“报告长谷川部长,满铁内部高级调查员木村美智前来报到。”女人笔直的站立着,恭敬地说道。
“唔!”长谷川部长,也就是曾经在九一八事变后主导夺取长春南大营的日本关东军的长谷川俊彦将军。岁月变迁,硝烟化尽,他已经脱去了土黄色的厚呢子军服,而是穿了笔挺的条纹式青色西装,粗壮的脖子上滑稽的扎着一条红色领带,显得有了一些喜剧色彩。然而,与生俱来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的,虽然脱去了杀气腾腾的戎装,但骨子里的凶悍依然,隐隐有一股杀气,特别是在他的眼睛里,总有一股仇恨的色彩在飘,仿佛要将看到的一切都烧掉。
“你来了,请坐。”
“长谷川部长,时间紧急,我站着说最好。”木村美智小姐的智商颇高,情商更是在线。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这个需要经历和狡诈的地方,自己太年轻了,在等级尊严的满铁内部,她绝对没有资格和部长先生平起平坐,如果自己不知好歹的坐下了,在部长的心中就永远站不起来了。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她自然分得清利弊,因此依然站得笔直,没有坐下。
长谷川俊彦部长很满意部下的谦恭,没有继续坚持自己的“礼貌”。他动作舒缓的拉开紧闭的抽屉,拿出了一个写着汉字“五谷金锷”,包装精美,带着蝴蝶结的纸盒,微微欠起身,纸盒推到了写字台的前面。
“这是东京荣太楼总本铺的和果子,昨天出门看樱花,和夫人闲逛到日本桥,看着好就多买了一份。很久没回日本看看,真正的日本味道,一定很想念了吧!”长谷川部长的脸上带着微笑,慈祥得像一个敦厚的长者。
“名代金锷!”木村美智小姐走上两步,高兴地拿起了纸盒,眼睛里都是渴望的味道。然而,对于时刻以假面目示人的她来说,夸奖和表情都不是真的。确实如此,尽管表现得很热烈,她的内心可是另一种滋味儿,这个贪婪的老家伙,得了大把的赏金,总是拿着廉价的东西糊弄小姑娘,说瞎话都不带脱裤衩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尽管心里不感冒,不过,她依然显出了兴高采烈的样子,一叠声的赞叹,甚至有受宠若惊的味道,“谢谢长谷川部长!也谢谢部长夫人!我还没有恭喜部长获得了大日本帝国的荣耀‘旭日勋章’,您和夫人就送我礼物,真的太荣幸了。”
“嗯!这是天皇陛下的荣耀,长谷川很惭愧。”相对于自己的狡猾部下,长谷川部长的狡猾系数就差多了,甚至可以称之为憨厚,尽管他的年龄更大。但是,狡诈有时和年龄没有关系,一岁的狐狸和十岁的黄牛相比,那一定不在一个层次上。实事求是的说,他对天皇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就听不得谁说起大日本帝国和天皇陛下,听到这几个词就激动。部下的话音未落,他麻溜地站起来,双脚合拢,以军人的标准姿态向着东方鞠了一躬。
“木村美智小姐,事情进展的如何?”长谷川俊彦部长表演完毕,又坐到了转椅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长谷川部长,在您赴东京接受帝国勋章的时候,奉满铁调查部的命令,木村美智经过长时间的跟踪和近距离的接触,已经确切的掌握了这个女人的秘密,随即逮捕了这个女人的下线。现在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确定,这个女人就是新京共产党地下组织的重要人物,大量的敏感药品走私都是围绕着她展开的。”木村美智小姐说着放下了纸盒,打开了手中的皮包,拿出了一个印有满铁字样的牛皮纸文件袋,恭敬地放在了写字台上。
“逮捕了下线,在留置室拘押吗?”这是自己不知道的情况,在程序上决不允许,甚至可以认为这是对长官的冒犯。认为自己受到了轻慢,长谷川部长不大的眼睛射出了一道冷光,光芒中有着毫不掩饰的不愉快。然而,为了照顾部下的面子,不至于弄得太难堪,产生没有必要的隔阂,他在说话时还是很平和的,特意放缓了音调,“我怎么不知道”的潜台词没有说出,但他的目光很阴冷,也很炫目,凉飕飕的,犹如大楼外面呼啸的风。
“没有,长谷川部长。现在,这个人正在特务机关的手中。”作为一个女人,木村美智小姐是敏感的,作为一个高级间谍,她的敏感更多了三个加号,糖分十足。此时此刻,她从脸部蛛丝马迹的变化中感觉到了长谷川部长的不满,不过,对于顶头上司的不满,她似乎没有害怕,依然保持了镇定。
实事求是的说,这份镇定不是那种领导面前装出来的强自镇定,而是发自内心的无所畏惧。
“为什么?这是我们关注了很久的目标,关东军特务机关没有理由半路插手。”部下的解释让长谷川部长很不满,目光开始变得咄咄逼人,语气顿了顿,说出了一个中国人使用很高的词汇,“特务机关这帮厚脸皮的家伙,手伸的太长了,哼,这是‘截胡’!”
意外的是,尽管长谷川部长义愤填膺,而木村美智小姐却有些不以为然,语调淡然的叙说了一个故事:“这个女人经常出入头道街的一个叫吉兴号的杂货铺,倒了两次车,还要步行几分钟,只为了购买一斤酱油或一块香皂,这点很难解释,因此引起了我们的怀疑。因为头道街不属于满铁管辖范围,在部长阁下东京授勋期间,根据满洲国《国家防卫法》,我提请关东军特务机关采取行动。田中静一机关长非常重视,他特意从哈尔滨赶了回来部署了行动,第四课羽田幸次郎少佐亲自带领穿便服的宪兵逮捕了杂货铺的老板马明德和他的老婆。”
木村美智小姐不慌不忙的说了这么一个故事,语调尽管很平静,但答案不容置疑,明白无误的告诉了自己的长官:这事儿界线很明显,不让关东军特务机关介入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满洲国是一个法治国家,长官也绕不过道理。
木村美智小姐的长篇大论的后面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自己没有错误,一点儿都没有,自己的一切作为都是有法可依的,完全符合帝国制定的“大陆政策”,已经过去的一切一切都在正常准许的范围之内。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有失厚道,借此警告自己的长官要懂得收敛。
“哦!”木村小姐的理由合乎常理,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继续责怪就有些不厚道了。长谷川部长是一个浑身浸满了油脂的老滑头,当然明白自己的部下话里有话,这让他有了些许被伤害的反感。不过,就事论事,自己的部下没有越界,自己的强加指责苍白无力,因此,他的眼光变得不那么犀利,而是有了些许的担忧,尽管担忧另有深意,“帝国现在已经取消了治外法权,这应该是满洲国新京警察厅的工作范围,适合《治安肃正条例》的规定,满铁调查部介入是不合适。”
以为长谷川部长终于讲道理了,木村美智小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她夸奖部长两句,就听到了另一句话。
“关东军特务机关介入也有同样的问题,会引起满洲国皇帝陛下政府的不满的。”
“是的,长谷川部长!”虽然听出了担忧,甚至不满,但木村美智小姐的语调依然平静,平静得似乎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药品是关东军的药品,药品走私涉及到了吉东抗日军部队,这是关东军特务机关的职责。何况,事情很重要,不能扩散到我们无法控制的范围,需要更高级别的保密。特务机关介入是为满洲国清除癌症,新京警察厅前田良厅长没有理由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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