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漪殿出来,便见到皇甫明月的车辇在门外停下,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吧。
太子毕恭毕敬退到路边请安。这位正妃失宠多年,如今除开位分与殿所以外,几乎一无所有,但太子每次看到她,恭谨的态度也是一成不变。
换做她自己养的阿净,那就没这么多好脸色给她看了,尤其是这些年,约略懂事之后,简直拿自己当做兰漪殿的主人,可恨那帮奴才,也跟着纵容她,除了娘家带出来的几个人以外,整个殿所,也没多少人向着她了,如今倒像是她在女儿手底下做事情似得。
从前幼年时,兄长就说她鲁莽又笨拙,原本不适合在深宫里生活。但笨难道是错么?笨就活该给人欺负一辈子?
一样是养孩子,一样养的是那个人的孩子,慕容嫣然养出来的太子懂事乖巧又能干,她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养出这么个刁蛮任性半分不懂让人的货。
管心里怎么苦涩呢,在这样年轻的太子面前,也不能流露出嫉恨的心绪。
她含笑对太子道:“方才才从你母妃那边过来的,听说你去了宫灯帷,我料想着也该回去了,不便打扰你们母子叙话,所以就先回来了,未曾想到,在这边竟然还是巧遇了。”
“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妹妹罢了,一向承蒙母妃照顾了。”
车辇起行入门,皇甫明月无意间回头,见太子还站在远处,安安静静等待着,不由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也许就是她笨吧,得不到皇帝的宠爱就算了,连个公主都教不好。说起来,她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北辰元凰和太子都没有因为公主被教育成这个样子而降罪于她,简直该偷笑了。
今儿个也是缘分了,从兰漪殿到明成殿,短短一小段路,半途又遇到落梅带着小微出来玩。幸而即墨忧不在跟前,他才好上去搭讪,顺便逗了逗孩子。
他原本天性是喜欢孩子的人,自己嫡亲的妹妹阿净自不必说,连三皇子君扬,还有五公主小微都是一样打心底的喜欢,君扬也就罢了,在鸿文馆三不五时能见到。至于小微,因即墨忧也是他母妃的缘故,这个又不是亲妹妹,总不好成天往白花馆跑,所以几乎就未曾见过。
他几个月未曾回宫,小微如今都会走路了,人在太液池边合欢花丛里玩,两个侍女跟在身后为她撑伞,小小的人儿,粉雕玉琢一般的白净可爱,落梅含笑道,“娘娘之前吩咐过,说小公主皮肤薄,经不得晒,自生下来到现在,出门都是好几个人给她打着伞,半分阳光都未曾见过。”
活脱脱一个玉娃娃,太子小心翼翼伸手抱了抱她,见她甜甜的笑,将手中红花递给太子,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咿咿呀呀的,谁知是不是在叫哥哥,简直心都被她萌化了。
太子又问了几句日常起居的事情,见有他在这里,落梅还好,处处应对得当,另外两个侍女吓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怕她们不自在,太子终究是万般遗憾的先走了。
反正日后总在宫里,还怕没有见不到的时候么?
到明成殿的时候,都已经快到晚膳时间了,慕容嫣然早早就布下一桌子菜,等着他回来给他接风洗尘。见殿内宫灯已经次第点上,慕容嫣然人坐在桌边,高烛红妆,宛若古画中的美人一般,但却无意之间透出几分寂寥。似是已经等很久了,不由心里一酸,立刻跪下请安,道:“母妃,儿子回来了。”
慕容嫣然伸手扶他起来,含笑道,“回来就好啊,都这样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跪的,我都快受不起了。”
笑是在笑,眼角却隐约有泪。
终究还是回来了啊,她的儿子,幸而没有被留在北荒。
北荒那边发生的事情,慕容嫣然也不愿再跟他提了,只和他说了些内廷里的琐事,宫里如今孩子多,有意思的事情也不少,光是聊这些,就够说许久了。
晚膳用完,太子该请辞了,慕容嫣然坐在桌边,迟疑了片刻,问太子道,“你方才去宫灯帷,见到你父皇了么?”
“见到了,父皇还在朝政的事情上指点儿臣许多。”
“他还好么?”慕容嫣然轻声问。
太子有些意外,还是老老实实答道,“看着精神还好。”
稍微与平日不同的就是,这一天,其实跟他说的话略有些多了,北辰元凰一贯疏懒成性的。骤然耐心与他说那样多话,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慕容嫣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你未曾回来,他一直称病不出,也不见人,说什么命若悬丝,就等着你回来见最后一面了。”
想想北辰元凰今天的状态,倒还真不至于到了那种程度。
太子笑了笑,道:“父皇如今真是的,越来越爱作弄人了。大概就是不想理朝政上的事情吧。母妃您可别真被他吓着了。”
太子不由也认真反思,都说当年他那个完美父皇在政务之上还是很勤勉的。就是从他开始协助理政以来,就什么都懒得管了,丢给他作数,是不是他太过于纵容父皇了呢?
慕容嫣然看他一眼,道,“无论如何,我还是不放心。你这些日子若是有空,就多去看看他吧。”
“儿臣遵命。”
原本在宫里,他是每天要跟北辰元凰请安的。两年之前,北辰元凰退居宫灯帷之后,为了清净,也因宫灯帷地方偏远,来往不便的缘故,就将他这请安免了。
如今有了慕容嫣然的吩咐在,再加上太子原本就是恪守孝道的人,干脆每日从鸿文馆下学之后,过龙吟阁议政批阅奏章,之后便去宫灯帷问安。因安成君眼下不在,不必再到两仪阁听经论道了,就算一整个下午耗在宫灯帷也没关系。
意料之外的是,这些日子北辰元凰竟然也不嫌他烦了,去请安,基本上都能见到本尊。三不五时,还将他积年所处理的公文奏报翻出来,将不妥之处一一点明。偶尔还跟他聊聊外朝臣子的品行为人,什么人适合放什么位置,什么人早晚要找机会打发出去。
一扫昔日疏懒成性的作风,简直是要将几年没干的活都放在一起干完。太子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不由就有些慌了,心想这货还是我父皇么?总不至于被人偷偷换掉了吧。
但父子难得这般投缘的说那么许多话,他心里还是挺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