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物以银质托盘呈上来之后,北辰元凰让放在一边,并不急于去看。只沉声问道:“即墨妃还有什么话说?”
还能说什么呢?其实也用不着拿去钦天监鉴定什么,东西放在那里,远远一眼看过去,北辰元凰自己也认得出,是即墨忧的手笔没错。
即墨忧微微冷笑,道:“臣妾无话可说。”
苏姬道:“事已至此,即墨妃还觉得自己无罪吗?”
即墨忧道,“本宫错在不该在宫中行巫蛊之术,但陛下当初纳我入宫之时,早已知道我是术士,不过是做自己的本行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数百年的祖宗规矩,她竟完全未曾放在眼内。
慕容嫣然大概也是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声道,“即便如此,也不该以术法针对他人吧。”
即墨忧道:“斗法是两个人的事情,胜负放着,各有天命,难道兵败身死的人还要跟敌国论恩仇么?”
“简直胡言乱语。”北辰元凰一开口,便听出按捺不住的怒意,原本是想护着即墨忧的,但话说到这个份上,简直让人想护都没办法护,他冷然道:“汝与碧姬共事一夫,不求汝等情同姐妹,至少也该和睦相处,将她视作敌手,不是祸乱宫闱是什么?”
即墨忧看他一眼,眼神里万般悲凉,道:“我原以为,陛下是该懂的。”
感情之中,从来容不下第三者。后宫争风吃醋一向是现实。只是因为规矩放着,将这看做污秽的事情,因此自持身份的人,都假作视而不见。
北辰元凰道,“朕不明白,你犯下死罪,还如此桀骜不逊,还要怪朕对你太纵容么?”
即墨忧道:“陛下不认同我的做法,因此怨恨于我,那就杀了我算了,九五之尊,原本犯不着为我这样的人生气。”
她是真的心灰意冷。吃醋就是吃醋,解决掉嫉恨的对象,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却在此刻,被北辰元凰拎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单这一件,就已经让她比死还难受。
却不知,她所说的一字一句,也已经让北辰元凰再无转圜余地。
此刻开口求情的,却是海姬,她柔声道:“陛下,臣妾原本是海境中人,不知中原礼教规矩,初入宫未有多久,对此事关窍亦不是十分明白。只是,即墨妃之兄长于国有功,眼下将军下落未明,对即墨妃说起死罪之类的话,怕是有些……”
到底是有什么呢?她也说不出来了,毕竟不是北隅出身的人,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团糊涂的,只是听说即墨妃犯下的是死罪,心里不由就有些急了,因此不顾一切开口。
即墨忧低声道:“海姬不必为本宫求情,如何处置本宫,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本宫看得开。”
北辰元凰此时已经被她彻底激怒,冷笑道:“汝既然已经做了如此打算,那朕也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正要开口传旨,即墨忧身后的落梅突然冲了出来,跪在大殿正中,道:“求陛下开恩,我家娘娘虽然有罪,但却并不是一人之过,还请陛下明察。”
北辰元凰冷笑道,“还有从犯不成?不如一次招出来。”
落梅冷静道:“并非从犯,而是幕后主谋。”
皇甫明月轻笑道:“这可就奇了,即墨妃主事后宫,哪个能在幕后指使她?”
落梅道:“净公主胎中之伤,乃是尸毒所致,我们娘娘手中南苗尸阵图纸不少,然而却从未送到碧姬面前。前些日子,少了一张法阵图,碧主子深夜遣墨雪姑娘过来问,我们娘娘才知道这件事。好端端的,白花馆里的东西怎么会跑到绿玉轩呢?那些日子,也就眼前这位慕容姑娘在太阴殿和白花馆之间来往的多一些。至于图是哪里来的,碧主子身边的墨雪,心里也该有数。”
她人虽然跪在地上,目光却轻轻的往墨雪那边瞥了一眼,墨雪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当日符咒之事,天知地知,眼前的落梅也是心知肚明。若是此刻不站出来作证,即墨忧倒台,也没她的好果子吃。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她决不愿前功尽弃。
当即便跪上前道:“奴婢的确知情,当日那张法阵图,是在太阴殿那边,主子自己的书架上发现的,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因此主子稍微试探了一下,虽然因此受伤,但却严令婢子不得张扬。”
“冤枉,臣女冤枉啊陛下。”慕容绾绾听这话里的意思不对,忙叩首高呼。
落梅冷笑道:“太阴殿来往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陛下传过来仔细问问,迟早水落石出,慕容姑娘喊冤未免喊的太早了些。”
北辰元凰轻轻皱眉,刻意无视慕容绾绾,却问落梅道:“你说幕后另有主使之人,又是什么意思?”
落梅道:“宛容柏氏,屡次在白花馆妄言,刻意挑起我家娘娘与碧姬之矛盾。我家娘娘南苗出身,不知宫中法度。因此才会中小人奸计。”
直到此刻,即墨忧依然不言不语。
她并不是傻得,方才因为一时之气顶撞北辰元凰,此刻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其实她自己根本就不想死。
想到从前与北辰元凰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往事,想到今时今日,若是身死,黄泉路上一人独行,或许再等数十年,也不可能再见北辰元凰一面,只为这一桩心事,便觉得心生惊怕。
况且,她害死过那么多人,罪孽深重,若是死了,或许就是天诛地灭了。
心里漫无边际的想着这些事情,因此失神片刻,就算眼看着落梅为了她的缘故攀诬他人,也不想阻拦了。
慕容绾绾跪伏于地,口中不住喊冤。却再也无人理会于她。
北辰元凰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慕容嫣然道:“慕容氏是你们家里的人,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嫣然道:“虽然是臣妾的侄女,但内禁宫中自有法度,臣妾不敢袒护。”
心里早已生出几分厌烦来。当初这个侄女想要入宫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拦下来了。东院里那些人,争权夺势的心始终不死,不知道给家里添了多少麻烦。是即墨妃自己非要插一手,将慕容绾绾带进宫的。如今虽然栽了跟头的是即墨妃。她身为慕容绾绾的姑母,无论如何也觉得挂不住。
北辰元凰沉声道:“将太阴殿女官轮值的时间表拿过来吧。”
太阴殿那个地方,平日里看着是挺松散的,实质上却是内廷重地,管理相当严格,所有女官,在固定的时间,都是两人一班轮值顾守的。当日慕容绾绾进太阴殿的时候,原本是当做即墨忧的弟子算的,做事直接由即墨忧负责,并不在这些规矩之内。因此不清楚情况。
皇甫明月起身,令侍婢将太阴殿尚宫谢萍叫了过来,按着落梅与墨雪所说的日子,将那段时间轮值的女官叫过来一一询问,话未说到一半,慕容绾绾已然崩溃,哭着跪倒北辰元凰面前,“陛下恕罪,臣女该死,臣女只是一时糊涂,当日是即墨妃以地位相许,臣女才铸下大错,求陛下饶命啊。”
即墨忧淡然的笑了,“贱婢,你说是本宫许下荣华富贵,驱使你暗害他人,今日出卖本宫的同样是你,这般反复无常,留你何用?”
慕容嫣然惊了一下,正要说话,却被北辰元凰挥手制止。
“谢尚宫将太阴殿的人先带回去吧,事情闹到这个份上,真是难看。”
谢萍领旨退下,各宫嫔妃依然坐在原位,都听出北辰元凰语气之中的不满了,到了这个时候,想说话,也得掂一掂自己的分量。凤仪阁内,除了慕容绾绾低声的抽泣以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似是隔了许久,北辰元凰道:“后宫之事,污秽至此,简直耸人听闻。即墨妃身为正妃,有约束后宫之责在身,功夫做到这个份上,朕看你这个正妃也不必当了。”
他说:“传朕旨意,即墨妃贬为更衣,迁居明成殿。由慕容妃管教规矩。”
慕仙柔遵命领旨,他接着又道:“宛容柏舜,妒心炽盛,挑拨离间祸乱宫闱,看在她父亲的份上,朕不愿再多计较,就此褫夺柏舜一切封号,驱逐出宫。”
此话一出,众人惊得面面相觑,未曾料到北辰元凰袒护即墨忧到了这个份上。身为主犯的人不过是贬为更衣,却要将背后多说几句话的人撵出宫去,在座之人无不觉得柏舜无辜。却听北辰元凰接着道:“民女慕容氏,以邪术戕害碧姬,诬陷即墨妃,朕看也不必审了,凌迟处死,弃市。”
慕容绾绾撕心裂肺哭喊着向北辰元凰扑了过去,自有内监侍卫将她拖走。慕仙柔低头研磨准备拟旨。
慕容嫣然却突然站了起来,道:“陛下三思啊。”
北辰元凰冷然道:“有何三思?柏舜侍奉朕多年,柏青文又是鸿胪寺卿,于国有功,因此法外开恩,合情合理。至于慕容绾绾,以她犯下罪行,合该凌迟,慕容妃有何不满?”
慕容嫣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易君书伸手按住她,轻声道:“陛下所言,的确合情合法。倒是对即墨妃失职一事处置的太重了,哪有连贬六级的?至于巫蛊之祸,陛下认为即墨忧真是被人陷害么?”
北辰元凰道,“汝岂不知,内廷之事与外朝不同,为维护皇室体面,有些事,不必追究到底,即墨妃是否冤屈另当别论,朕已经不想再提此事。”
君书淡笑一声,道:“臣妾明白了。”
天子摆明是要维护即墨忧。到这份上,她们又能有什么办法?道理上,君书也许可以搬出法理规矩帝王之道将北辰元凰骂个狗血淋头。但她早已得到教训,内廷不是前朝,她是后妃,不是臣下,直言犯谏,有些时候毫无用处,只能让旁人看笑话而已。
易君书生性迂腐是真的,但毕竟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