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慕容嫣然依旧面色煞白，失魂落魄。
没办法不在乎的，就算心里厌烦那个侄女，但却未曾想到，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为罪过偿命。
北辰元凰见她这个样子，也觉得不忍心，令其他人退下之后，亲自送她回明成殿。
等伺候的人都退下了，慕容嫣然才问道：“表哥，绾绾一事，是否真的再无斡旋余地？”
北辰元凰心中未免一动。
慕容嫣然是他表妹没错，但自入宫以来，一直恪守规矩，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表哥这两个字。
现在提出来，想必是在提醒。慕容绾绾不仅是慕容嫣然的表侄女，真算起来，反而是跟北辰元凰自己的血缘关系更近一些。
那又怎样呢？天家无情，就算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不会留手，更何况是宗族里的一个外甥女。
北辰元凰叹道，“自作孽不可活，她沦落到这般地步，都是咎由自取，不能怪你的。何况，那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却城府深沉，日后不知会惹下怎样的祸端，此时处置她，你也好省点心。”
“终究是血脉相连，陛下可否留点情面，撵她出宫，以后不再用这个人就罢了。”
北辰元凰迟疑片刻，道：“我曾经应允过阴阳师，若是有人伤害碧女，便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天家承诺，不能轻易更改的。”
慕容嫣然不由打了个冷颤。
死无葬身之地，这原本是该让即墨忧承担的。北辰元凰自己心中也有数。偏偏就这样，将罪责都推到了慕容绾绾身上。
慕容绾绾是有罪，柏舜也有做错，宫中法度严苛，闲言碎语背后挑拨，是要赐死的，但历朝历代，也没见哪个皇帝真把这些事情当事来认真处理。
北辰元凰又道：“我将即墨妃贬为更衣，又让她来明成殿与你同住，你可知我用意？”
推心置腹说话的时候，北辰元凰从来不用皇语。
“是在担心她吧？”慕容嫣然思索片刻道：“即墨妃从前在宫里得罪的人太多，陛下担心她一朝失势，会被他人暗害，因此让臣妾照管她？”
“是，你虽然年轻，但做事向来有分寸，因此我才想将她暂且托付于你。”
“臣妾明白了。”
既有正妃的名份，又有世家贵族的身份在背后支撑。再加上心性厚道。此时此刻除了慕容嫣然以外，这六宫之中，的确已经没有别的人能照顾即墨妃。
北辰元凰又道：“你还记得当年入宫时的事情么？”
自然是记得的，但却不会再提起。慕容嫣然入宫那年才十四岁，那时权太妃还在，听说是权太妃当着北辰元凰的面，亲自召见慕容瑾，非常郑重的对他说：“东面的明成殿，是特意留给嫣然的，这些年来哀家一直在留意，见她虽然年轻，却有非常稳重的品行，做事也很贤能，慕容家又是哀家之外戚，因此郑重向汝求请，想让嫣然入宫帮忙协理六宫事务，若能得她在身边相伴，也许就能避免宫中缺憾了。”
说得就好像是要将她立为中宫似得，实际上不过是客气，入宫以后那么些年，她还是一步一步靠资历爬到正妃位置的。
权太妃与他们兄妹两个，虽然是一家人没错。但前朝慕容皇后是慕容嫣然嫡亲的姑母，权太妃不过是慕容皇后庶出的妹妹。后来因慕容皇后获罪的缘故，慕容嫣然的父亲还曾经受牵连被流放，吃了不少苦头。
权太妃一脉与嫡出一脉虽然都住在慕容府，两边关系也并不好，说是有仇都不过份。
但这归根结底还是自家宅院里的事情，若说到国事上，按权太妃的主张，北辰元凰称帝行冠礼之后所纳第一个后妃，无论如何必须得是姓慕容的。管嫡出还是庶出，一个宅门里出来的，姓氏都是慕容二字，无论如何，都要将慕容家的荣华存续放在第一位来考虑。在这一点上，权太妃和慕容瑾都拎得很清。
那个时候，慕容家小一辈的女孩子里，也只有慕容嫣然年龄最大，还没满14岁，也就只能让她入宫了，因此慕容瑾才接了权太妃的懿旨。
慕容嫣然天性稳重，如今时过境迁，也绝不会把当年权太妃说的那些话翻出来再跟北辰元凰要名份。
因此只轻轻笑笑，道：“那个时候臣妾才十几岁，一团孩子气的，入宫的时候忙忙乱乱，只记得家里忙了好久，备了好多好看的珠宝首饰，将我整个人裹得跟个包裹似得送进来。那个时候初入宫，一天到晚都担心出错，有时候静静坐着，都觉得手脚没地方放。慌里慌张的，也就记得这些了。”
北辰元凰道：“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如今想起一些往事，都觉得历历在目。你是朕的母亲帮朕选定的后妃，又是朕的表妹，背后还是权贵世家。无论心里如何看待，面上，都不能将你置之不理，也不能宠幸太过，说是夫妻多年，实质上，各自都有各自的辛苦。你对朕而言，像妹妹，多过像妻子。当初钟情出世没多久，朕应你哥哥的恳求，将她降为臣籍，虽说是为慕容世家着想，但终究是让你受委屈了。”
入宫的时候年龄小，到现在十年过去，她也不过就二十多岁，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匆匆一瞥就被带走，心酸苦楚，也只能自己吞下去，的确是受了委屈的。
又有什么办法呢？世家出身，又是天子宫妃，生来就注定要受这些委屈的，看不看得开，也就那样漫无边际的忍耐下去了。
北辰元凰又道：“阿碧现在不在了，太子年幼失恃，就算地位尊贵，也让人觉得可怜。我想将太子交给你照顾，你意下如何呢？”
慕容嫣然不由愣了一下，道：“陛下若是想将净公主交给臣妾，臣妾责无旁贷，定然会将其视如己出。只是，太子的话，责任太过重大，臣妾惶恐。”
北辰元凰道：“净儿的事情，朕另有安排。将君辞托付给你的事情，却是阿碧临走之前亲口恳求朕的。就算没有她亲口托孤，朕仔细想过，这后宫之中，也的确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养育太子了。”
慕容嫣然想了片刻，心里不由慨叹。
从前碧姬在宫里的时候，她们也没有多熟。那一位一天到晚将自己埋在故纸堆里，看着像是宫里其他人全部与她无关，不值得她眷顾半分的样子。
慕容嫣然自己又是世家出身，一派矜持着。两个人说过的话，恐怕拿出一只手都数的完。
即便如此，碧姬也曾经毫不犹豫救过钟情一命，亦同样毫无保留的信任着她，才将自己的骨肉托付给她。
仔细想想，她们两个人之间就算没说过多少话，但两人之间的羁绊，恐怕比一天到晚腻在一起的人还要深厚许多。
既然是那个人的临终嘱托，那么，再推辞下去，恐怕就太薄情了。
太子是国本，这个负担太沉重。但即便沉重，她还是要扛下来。
欠身一礼道：“臣妾明白了，若是陛下肯将君辞交予臣妾，臣妾必定尽心竭力照顾他，绝不辱命。”
北辰元凰道：“朕向来对你放心，但想一想，到这个时候，整个后宫，也只有你能让朕放心了。”
最为放心的那个人，业已不在了，现在想起，毕竟还是有些伤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