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姐弟
东陵不笑2025-05-23 14:284,133

令人意外的是,因北隅与碎岛之间签订盟约而为戢武王设下的饯别宴,即墨城这个名义上促成和局的最大功臣却没有出现。

听说是伤病缠身,眼下还不能起身,因此留在府中养伤。

宫宴的规矩一如从前,与帝王亲近,且在内廷地位尊贵的女眷与主宾坐在内殿之中,朝臣按品级坐在正殿的客位之上,与侍坐在帝王身边的内廷以屏风相隔,而内廷中地位低微那些女官的座位,就一直摆到内殿之后的回廊之上了。

水榭之上,御香缥缈,丝竹声掩映之下的低声小雨自相隔很远的水面之上悠悠然飘过来。即墨忧轻饮一杯酒,静静看向内殿帷幕之中的人影。

未曾料到,有生之年,她也有被赶到水榭之上的时候。

至于即墨城,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没觉得他有伤到不能上宫的程度。大概,还是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那个人见面吧。

是真心喜欢的人,但是坐在一起,眉眼之间,便会流露出破绽。有什么话,在碎岛那边也该早说完了,何必在天启招摇过市。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见不得光。戢武王在碎岛杀了那么多人的丈夫,谁都知道她打心底厌恶男人,若是有朝一日嫁做他人妇,恐怕现在那些女廷臣也接受不能吧。

华庭盛宴,原本也不是他们所求的。在哪里都没关系,现在这情况,只要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平安无虞,也就该心满意足了。

这也是无奈所致。

内殿之中的慕容嫣然,此时却真的是心满意足了。

儿女成双,承欢膝下,哪儿还能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外边怎样热闹都与她无关,身边人言笑晏晏,她却听而不闻。

太子还是婴儿,被她好端端包在襁褓里,放摇篮里拎着。锦绣团簇之中露出一张净白如细瓷的小小面孔,可爱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别的人虽然也看得心痒,但碍于身份,连碰都不敢碰他一根手指。

那可是太子,国之重器。谁敢轻易逗弄?

这内廷里的规矩可管不着钟情,她如今已经快四岁了,黑发在额前剪得齐齐整整,露出烟笼一般的幽黑双眸,长睫低垂,笑起来还是腼腼腆腆的,但看见太子,可就什么都不顾了,自己坐在慕容嫣然身边,静静趴在太子的摇篮之上,努力伸长手臂,试着去触碰太子的脸。

看到那可爱的样子,内廷里的人都不说话了,大气也不敢出的看她伸出小小的手去碰太子,那么娇贵的小婴儿,若不是同样年岁小小的钟情去动,换了别的人,都怕指甲会给他脸上划出血痕来。

钟情用指尖试探的碰了碰太子的脸蛋,孩子气的说,“真软啊,像是奶酪皮似得,不知道舔起来会不会是甜的?”

北辰元凰忍不住便大笑道,“那要不你舔一舔试试看吧。”

说着也不顾戢武王在客位坐着,大步走到慕容嫣然身边,将太子从摇篮里抱起来,凑到钟情眼前,钟情颇为不好意思的笑着,偷眼看慕容瑾,见他面色也不像平日里那般严厉吓人,就鼓起勇气,凑上去用舌尖飞速的蹭了下太子的脸蛋。

像只小猫似得,简直心都被她萌化了。

北辰元凰将太子放回摇篮,故意问她道:“是甜的么?”

钟情转着眼珠子,将舌尖含在嘴巴里,似是在回味,过了片刻才道,“不甜,但好像香香的,弟弟的味道真好。”

慕容嫣然再也忍不住,大笑着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一口,道:“我的小宝贝儿,你也是又香又甜的没错。”

太子虽然不怎么用什么香膏之类,但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摇篮与襁褓之中时常放在太医院调配的药包。因为是小婴儿,怕受不住,只用一些味道清雅的淡香。那若有似无的气息,竟然也能被钟情察觉到。这么小的人,真跟个小人精似得。

北辰元凰坐回自己的位置,笑着对戢武王道:“让你见笑了,上了年纪的人,有了孩子,就克制不住心里的喜欢,因此才将他们带上殿来。”说着又看了眼摇篮道,“那一位,是我们北隅的太子,再过二三十年,怕就轮到你的孩子来跟他商谈国事了。”

戢武王静静的看了一眼正与钟情说笑的慕容嫣然,道:“那个女孩,也是陛下的孩子么?”

北辰元凰道:“是朕与慕容妃的孩子。”

似是想到什么伤感的往事似得,戢武王走了一下神,似是低声自语道:“碎岛那边,公主可得不到这样的宠爱。”

虽然想不起来,但也知道,他自己幼年之时,定然也像眼前这位小太子似得,被人簇拥着,无限的追捧,宠爱着。而与她一母同胞的湘灵,则被藏在阴暗的角落,连放出来见人都嫌丢脸。

因此那个时候才决定将湘灵嫁给北辰元凰。即墨城曾经对他说过,在北隅,女人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不用像过街老鼠一样满含自卑的活着。

如今看来,也的确如此。

像戢武王这样推翻男权政治成为女暴君的王,内外廷臣,一律用女性一点都不奇怪。而在北隅,外朝朝臣,以及外放地方的大员,都是男人,因为那是需要辛苦的工作,无须让女性承担。

至于内廷六部,即承担管理内宫,近身辅政的那些部门,则有一半左右都是女性。而内书房里的秉笔,封书,传旨一类处理文书的尚宫女官,则全部都是六庭馆世家豪族出身的女学生。

若是单从外朝来看,北隅皇朝与别的国家没有什么区别,男性仕官,女子做诰命夫人,在家中相夫教子。

但若是入宫的话,过了龙吟阁就能看到,内务府,内惩院,太常寺,太阴殿,文渊阁,六庭馆,都有穿着官服的女性身在其中,与男性官员一同参阅文书,处理日常事务。其中太阴殿全用女官,至于六庭馆,虽然也有一些儒生出身的男子执教,但眼下六庭馆馆主却是长秋君,常年以来,六庭馆中执教的,也是女先生居多,年长一些的,就连皇子皇女亦要称其为教母。

再到持中殿御书房这一类的地方,进到里面,就只能看得到女官了,以持中殿尚宫慕仙柔为首,御书房的女官们名义上是奉侍笔墨,实质上,代拟文书,回复奏章,甚至在帝王年幼的情况下还有摄政的权力,这群女官,就形成了与外朝相抗衡的力量。

又想起从前曾经听即墨城提起过,北隅君主后宫之中,即墨妃与碧姬都曾经亲上战场,为帝国平定叛乱。虽然做的不是上阵厮杀的事情,但功勋方面,史书上都是承认的。

不由喟叹,若是碎岛昔日有这样的开明,也不至于到这般田地,以血洗血的方式将男子主导的权力夺到女人手上。但却不得已将男性一律打入贱民行列。数百年歧视女性的风俗一朝被强行掀翻,遗留的,却是双方之间不可解的仇恨。

一直停留在这种极端的状态之下,国家也不可能稳定,这个时候戢武王才意识到,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太急躁了。但要将北隅的政局模式搬回去,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碎岛那边,她斩杀的,都是反对她的人,实质上,也不是不允许男性出仕,但整个杀戮碎岛,找不出一个愿意忍受屈辱,与女人共事的男人。

连昔日帝师玄觉都被她亲手斩杀。自幼教导她的恩师对她说:“王请先杀我,让我走在碎岛死于你手上的冤魂之前,以免被他们追上质问。”

曾经一手将她扶持上帝位,却在察觉她身份之后,宁死不愿再在她身边辅佐。她身为王者,都被伤到这个地步,更何况平民百姓。

表面的平静之下,实际上暗潮汹涌,她并不认为碎岛眼下暂时的稳定会持续下去。但只要知道湘灵平安,也就没别的什么牵挂了。

她唯一的妹妹,此刻就坐在北辰元凰身后,锦衣玉食,富贵尊荣。他知道北辰元凰并不是很喜欢湘灵,但这也没有关系,谁能料到,只有在别国的宫殿之中,天生就是公主的湘灵,才能真正得到属于公主的待遇。

真是让人悲哀。

夜色渐深,已经到了夜宴该散场的时候,北辰元凰伸手将钟情叫到身前,说是德太妃令人送了些赏赐过来给她。叫伺候的人捧了过来,琳琅满目的玩具与珠宝,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钟情看了眼,却不伸手去拿,又偏头去看慕容瑾。

虽然是天子的女儿,但慕容府上却从不娇惯,身为家主的慕容瑾一向对她管教严格,出门在外,遇到觉得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做的事情,就习惯偷偷去看慕容瑾的脸色。北辰元凰虽然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却也不是很介意。

是他的女儿没有错,但却是别人家里的继承人,还是得让人家管教的。

慕容瑾低声道:“那就选一样吧。”说着又向北辰元凰解释,“小孩子不必要那么多东西的。”

太妃的赏赐,自然不会退回去。让钟情选一样,只是形式,剩下的,一样会拿回慕容府为她封存在库房里。归根结底都是她的。只是,年龄小小的孩子,不宜这样大堆东西随便给她,那就太过于纵容了。

钟情看着眼前的东西,犹豫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挑,回身指着太子的小摇篮道:“我想要弟弟,可以么?”

北辰元凰笑笑,对她说:“你以后也会有别的弟弟的。”

慕容瑾终究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些孩子身份虽然不及钟情高贵,但一样会成为她的弟妹。

钟情却失落的说道,“可我只喜欢这一个。”

北辰元凰笑着对她说:“可是,他本来就是你的弟弟啊,只是不能带走而已。”

“我喜欢他,为什么不能带走呢?”钟情抬起头,以天真的目光看着北辰元凰。

北辰元凰道:“因为你已经不在你的母妃身边了,如果连他也带走了的话,母妃会觉得寂寞的,但他你的弟弟,血缘羁绊是任何人都斩不断的,即使等你们长大,也必须相互扶持。”

钟情低头道:“我明白了,那就让弟弟代替我陪伴母妃吧,等他长大了,我也会一直在他身边支持他。”

北辰元凰笑着说,“朕就知道,我们的小钟情是最好的姐姐。”

慕容瑾带着钟情退下之后,戢武王突然问北辰元凰,“在北隅,女孩也可以继承家主的地位么?”

北辰元凰道,“世家大族,向来重视嫡系血脉,只要生身之人身份贵重,莫说是家主,就是世袭罔替的诸侯,也可能会是女性继承。只是,多数人还是喜欢将儿子立为继承人。”

北隅皇朝不歧视女子,但却看不上庶出的孩子。生母身份低贱的话,一辈子也抬不起头。这方面,倒是跟杀戮碎岛差不多。

戢武王道:“自古天家情薄,陛下这一双儿女,关系倒像是好得很。”

北辰元凰叹口气,看向襁褓之中的太子,道:“还是稚子,又怎么会生出争权夺势的心呢?如果可能的话,朕倒是希望,此生就这一个儿子就行了,免得兄弟阋墙。但若只有他一个,又怕他太过于孤单,还怕他无人扶持。”

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才会为他患得患失到这般地步。

不知为何,戢武王却突然想起他的父亲雅迪王。

他做太子做了二十几年,那位父亲,对他一向严厉苛责,想来,也是为了将他培养成合格的国君。

关怀自然是有的,但也同样,是过高的期望才将他毁到这个地步。

不由低声道:“王者宿命,一世孤独,若是真正心爱的孩子,怎么忍心让他坐上这个位置呢?”

北辰元凰不由愣了一下,隔了许久,才略微苦笑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那是他的宿命,一生下来就被决定了。身为父亲的人,也只能从旁看着,尽量对他好一些,来弥补这样的人生吧。”

做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没有错。许多人会被这绝对的权势迷惑。然而,坐上那个位置,就会成为全天下最为孤寂的人。背负着整个王朝的重担,锦衣玉食,又如何能弥补心中憾恨?

只谈天意弄人罢了。生在帝王家,从来就是没得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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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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