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归家,慕容府还是从前的样子,从前慕容瑾不在家的那几年,慕容嫣然被家里做主的长辈撵到了西厢房那种下人住的地方,冬天苦寒,夏天炎热。原本便不是什么好地儿。
偏偏慕容瑾是生性倔强好强的人,回来之后将那些鸠占鹊巢的人统统轰出去也就罢了,也不愿再去东面的上房居住,索性将西厢拆了,为慕容嫣然单独盖了一座绣楼,就叫听雨楼。连原本的正门也关了不用,在西面另开了门,每日上朝倒是要绕一大截路。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为了怄气他也肯做,却看得出对这位妹妹异常疼爱的态度了。
约略是因为自幼未在一起成长的缘故,恨不能加倍的关爱。慕容嫣然进宫多年,如今听雨楼建起时种在院子里的银杏树都长得同楼顶一般高遮天蔽日了,楼里头的摆设格局,还是同从前离家时一般,没有半分变化。随着时间变动的,不过是人而已。
当初听雨楼刚建好的时候,慕容嫣然年纪还小,叫她搬进去住,虽然有自己的绣楼是好事,但毕竟对兄长依恋颇深,心里想着搬进去了就离兄长远了,便觉得十分不痛快。鼓起勇气才跟慕容瑾说了,让在听雨楼里给他留个书房,书房里又隔了间卧室,放着寝台。慕容瑾下朝之后,便在那边处理公务,若是时间太晚了,也就在书房歇下了,虽然不常见面,但想到那个人仅仅是在相隔一个走廊的地方,也就安心许多了。
如今这楼里,倒是什么都还在,但以她如今内廷后妃的身份,她住在听雨楼,旁的人,也就再也不能轻易上去了。
除了宫里带出来的两个侍从女官,以及做洒扫粗活的丫鬟们,慕容瑾另外叫自己十二岁的女儿佩深也住在楼里,有什么事情好照应着。
佩深同样是侧室所出,那位侧室是皇甫家送过来的,地位并不低,因此佩深勉强也算是府上的女公子,向来颇受重视,人也算知书达理。虽然年幼,做事却是一丝不苟的。
慕容嫣然如今住在家里,和在宫里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换了个住的地方罢了,伺候人也一样是宫里的,规矩都是照着宫里规矩来的。
慕容瑾在钦天监公务繁忙,尤其是到了年下的时候,隔几天才能回府一次,回府了也不会去见慕容嫣然的,有些时候若回去的还不算太晚的话,便会将佩深叫下楼去,仔细问一些起居的事情。
慕容嫣然因为养胎的缘故,也不能轻易下楼见人,整日坐在床边,白天看银杏,晚上看月色。有一日梳妆的时候,无意看到窗外,见银杏枝叶竟然是血一般的红色,吓了一跳,再回头看,不过是冬日叶子枯黄飘零罢了,疑心是自己错眼,也就没说什么。
偶尔趴在床边看庭中未及扫去的落叶,不知为何,银杏枯了原本应该是黄色的,听雨楼下的叶子,恍恍惚惚总觉得是有些泛红。绝不是自然长成这样的。不知道是否有妖物作乱。毕竟是在家里,有慕容瑾在,她的不安很轻易就被自己打消了。
在家里住着,多少心里能自在些,日子便眼见过得快了,不知不觉间到了年下。
他们家这些年因为位高权重的缘故,与内廷走得也近。冬至日照例是去朝贺的,当天陛下那边就赏了东西,是御用的一枚翡翠长命锁,玲珑剔透,说是驱邪避凶的礼器。让留着给慕容嫣然放在房里,以防邪祟入侵。东西当时赏给慕容瑾了,也当面磕头谢过恩了,因此回来之后便叫佩深捧着给她拿了上去。
往年的赏赐吧,不管宫里怎么说,但凡是御赐的物件,总是要放在家里好生保管的,像这样直接交到她手上的东西,倒是真的很少。想着大概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吧,便郑重的戴在了身上。
冬至过后再没多久,除夕也就到了。一年到头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吃一顿饭的,拘礼也就没意思了。
这些年家里的人也不多,上一辈那些人撵出去之后虽然又接回来了,照例是不让在年夜饭上碍眼的。那些侧室生的孩子,又素来怕了家里这位大人,就算在一个厅里吃饭,也不敢出什么声音。家里头那么多人,真正坐在年夜饭主位上的,也就他们兄妹两个。
冷清是有些冷清,但和至亲在一起吃顿饭,这样的日子也是难得的。
他们家的规矩,吃饭的时候不说话,饭菜撤下去,上了茶,才随意不拘的聊几句。说着说着,就说起内廷的许多事情。慕容瑾从前因为即墨忧入宫的事情跟北辰元凰冲突过,闹得不大好看,后来便懒得再过问内廷的事情了。如今问起这些,全是对自己妹妹一片关心之意。他为人素来冷淡不苟言笑。能体谅他心思的,也就这一位小妹了。
第二日是新春正日,照例是要入宫朝贺的,慕容瑾一大早便在正厅换了朝服出门,家里头有官职在身的,也要随他一起入朝。就算地位低微进不了内廷,也得在宫外叩首谢恩。前一天宫里便传过来话,说慕容嫣然既然身体不适,便把这些礼数都免了,不用进宫了。
新年第一日,朝中也是礼制繁琐,天子祭祖,百官朝贺。慕容瑾身为大祭司,处处要劳心劳力,忙了一整日,到黄昏时分,才陪着北辰元凰在御书房将穿了一整天的礼服换下来。公务上的事情忙完了,君臣之间,也有些私事要说。一来二去,离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才出西司马门,便见慕容家的管家慕容宝在宫门外等着,想是等久了,急的团团转,一见他才带着哭腔道:“大人,咱们家娘娘不好了!”
当即心中一沉,一直在防备着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慕容瑾不敢耽搁,当即命守门的执金吾入宫去给北辰元凰报信,他自己一刻也不耽搁的便往府里去了。
慕容家的孩子挺多的,除了旁支亲戚家的以外,也有慕容瑾自己侧室生的孩子。大家族嫡庶分明,尤其是北隅王朝极重血统,家族继承人的母亲一方同样必须身份高贵。日常生活中也有区别,侧室的孩子并不能称他为父亲,只能叫大人,而对他来说,自己亲生的孩子与亲戚家的孩子也没有区别,对外一律说是晚辈。
佩深的例外在于,以皇甫家的地位,按说是可以和慕容瑾结亲的,但慕容瑾那个时候并不打算迎娶正室,皇甫家就只能从家族中选出一个地位较低的女子屈居侧室之位。即便如此,这个孩子依然是慕容家与皇甫家联姻的结果,侧室的名份不存在,背负两家血缘的孩子却是真实存在的。因此不能与别的孩子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