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生生跟在张谋身后，隔着近两米的距离插缝望着坐在监视器前的谢秋。
“还是得注意走位，这样我才能切近景，给卜息一个镜头，卜息，你记住了，我要看的不是你，是顾小北，你活在这样一个阴沟里……”谢秋指着画面与演员们仔细分析。
张谋觉得手边有点痒，一转头，便见顾生生努力伸直脖子，探头探脑想看画面。
张谋有些意外，十几分钟前，他才拽着她伤害她，他记得顾生生眼里的恐惧，他甚至都担心给她留下心理阴影，可没过几分钟，她还是敢站在他身后。
“明目张胆占我便宜啊！”张谋皱着张脸低斥着，伸手拽了拽顾生生耳朵。
“嘿嘿，不好意思嘛。”顾生生怯生生地望着张谋，憨笑着揉了揉自己被捏的耳朵。
他不会伤害我的，他不会伤害我，顾生生不断以理智说服自己情感上的恐惧。
“傻样儿！出来。”张谋沉叹了口气，说不出心里的柔软，干脆带她去了主机位前放回放给她看。
“已经好很多了，至少能看到他真实而被动的反抗，只是本就是没人心疼的角色，他的眼里不该这么湿润，他得更倔强。”张谋指着镜头里的卜息，低声与顾生生解释。
“哦哦哦！”顾生生自动忽略张谋野蛮拽走自己的画面，瞪着眼认真看完后点点头拍马屁道：“师父心思缜密，导戏如神！”
“哧。”张谋不屑哧笑，侧过头正想调侃，却看清顾生生脖子上被衣领勒出的痕迹。
“咋啦？”顾生生顺着张谋的目光摸了摸脖子，觉出疼后顾生生撩起袖子挥拳踹腿，学着混混们揍人的样子，虎虎生威道：“你是不是没被熟人打过？”
“我刚才也是狗急跳墙，我错了，你饶了我吧，你看我都把自己扇成啥样了！”张谋伸出通红的手臂陪笑道：“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一会儿拍完了，我请你们吃宵夜去。”
“算了！都是为了艺术献身！”顾生生本就是为了给彼此个台阶下罢了，她拍了拍张谋的肩膀大度道：“宵夜就算了，你们明天还有戏，早点回去睡呗！”
“是是是，搞艺术嘛。”张谋抖着腿得瑟地甩了甩自己的小卷发，嬉笑道：“其实我也就客套一下。还是徒弟懂事！”
“你……”顾生生正要回嘴，便听见身后的谢秋喊道：“张谋！你不用看镜头吗？”
“来了！”张谋赶忙应道，抬腿往回跑。
谢秋又拍了两条，带着所有演员检查完画面，都对了，才留了句“收工”，结束今晚的拍摄。
“谢谢你们。”谢秋笑盈盈地朝众人点点头，看到卜息脸上的伤，赶紧朝身后喊道：“医生在吗？赶紧过来，检查一下伤，处理一下！”
“没事的。”卜息赶忙摆摆手，寂寥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角色对世界的冷漠。
“你们也是，拍戏归拍戏，下手也不知道要轻些。”谢秋紧跟着说些场面话，让关系继续圆滑。
“是是是，对不起了，得罪得罪，怪我们，手下没了轻重。”群演林群也机灵，跟着赶忙道歉，了然接受了导演的两面三刀。
“那个小女孩儿呢？张导，你也是真的狠啊，把我都吓到了。”之晴探头探脑，寻找顾生生的身影。
“哦！卜息，对不起哈！真的对不起，我也是急了。”张谋心里咯噔，赶忙陪笑着向卜息道歉。
“我明白，但下次不要了。”卜息一脸正经，甚至是在思考了几秒后，果断向在场的所有人深深鞠躬。
“真对不起，我知道了，绝对没有下次了！”张谋赶忙扶起卜息，不知道如何挽救在场所有人的尴尬。
这女孩儿谁啊？自己挨打都无所谓，倒忍不了她受一丝委屈？呵，你护的住吗？谢秋疑惑地看向张谋，偷偷朝他摊手。
“真的谢谢你们帮助我进步，但不值得用伤害她的方式，对我而言……”卜息叹了口气，低着头紧捏双拳。
“我明白我明白。”张谋抱着卜息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后头喊道：“徒弟！过来啦！”
毕竟彼此从不曾在人前以师徒相称，所谓师徒，顾生生只敢当成玩笑，突然被张谋当众喊徒弟，顾生生心里一紧，边跑边喊：“来了！”
“今晚也辛苦你了。我们没做好的地方，给你道个歉，对不起了，也谢谢你！”谢秋抢先笑着向顾生生赔礼道歉。
“没有没有，谢谢导演们给我在剧组学习的机会，你们才是真的辛苦了。”顾生生赶忙鞠躬道谢，笑容怯生生地，眼睛水灵又透着烂漫。
嚯，花旦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天份。谢秋也有些惊讶，又觉得不该意外。
以顾生生的资历与身份，不配做任何决策。可所有人也没必要再在这样的氛围里呆下去了。张谋再三斟酌言辞，朝顾生生递了眼神道：“卜息喝了点酒，你扶着回去吧，注意照顾，给他喂些水，伤口小心处理下。”
“好。谢谢导演们的指导与教学！那我先带卜息去处理伤口了！”顾生生朝众人鞠躬道别，牵着卜息离开。
“那导演，我也回去休息了，明早的戏，也要辛苦您指导。”顾生生听见身后的之晴顺势散场。
“疼不疼？喝了多少啊？晕吗？”顾生生回头望着卜息，星空与灯光做景，少年的伤很深，可眼睛却很亮。
“不疼，不晕，喝了半瓶。”卜息一咧嘴笑了，扯到了伤口，他抬手摸了摸，又迷糊地改口道：“应该疼，可能也晕。”
“懵掉了对吗？”顾生生忍不住笑了，手上跟着一紧，便被卜息拽到了身前。
“不要离我那么远啊，顾生生，就在我的身边好不好。”卜息的眼神似被丢弃的小狗，散发淡淡地哀伤。
“怎么啦。”顾生生伸出两根手指，挡住那只完好的寂寥的眼睛，又瞬间分开。
在顾生生的剪刀手中，卜息看清了他的梦中女神，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
“我就在你眼前呀，在你身边。”顾生生笑着补充道。
假的！假的！晚上做梦！正常不过！卜息心里大呵，张开臂紧紧抱住顾生生。
夜很深，不是浪漫的夜，却是美好的夜。
“顾生生，对不起。”卜息在顾生生的耳边絮絮叨叨道：“他们拦着我，我冲不过去。真气啊，我真恨不得一拳一个，给他们揍飞到月球去。”
“哎呀，没什么好生气的，没关系的，我也没受伤……”
“你怎么没受伤？你看看你的脖子！”卜息打断顾生生，松开顾生生望着她脖子上的伤。
“这不算伤，是我皮肤容易留痕，没事的，一会儿就消了。”顾生生提了提衣领，还想遮掩。
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怎么不疼？伤就是伤！卜息赶忙握着顾生生的手，怕她碰到伤口。
“我给你吹吹！”卜息低下头，轻轻给顾生生吹了吹。
顾生生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带着在阴沟里摸爬滚打的伤，又以眼偷来了天际的星月，是纯真的，可爱的，无敌的。
“什么感觉？”卜息憨笑望向顾生生，期待她的夸奖。
“嗯……一股酒气！”顾生生红着脸调侃，试图忽略小鹿乱撞的心。
“哼！”卜息撅着嘴，不甘心地轻哼，见顾生生笑，嘴角也跟着向天空问好。
“真香。”一旁拦着众人的大圣捂着嘴傻笑，听见有手机震动声，赶忙朝众人挥了挥手道：“谁电话？去一边儿接。”
“哥，是顾生生的包，好像响挺多次了，怎么处理？要去吗？”吴先挠了挠头。
“我接！听听什么事！” 大圣瞪圆了眼，提过顾生生的包往远处走。如此良辰美景，有我大圣在，天塌了都不能打扰她两！
“渴不渴，饿不饿，困不困，咱们回去吧。”顾生生见卜息越来越迷糊，牵着卜息要带他往回走。
“顾生生，我能亲你一下吗？”卜息紧拽着顾生生，没有动摇。
“啊？”顾生生没想到。
“你不喜欢我？是是是，不是不是不是。”卜息可怜巴巴望着地下，嘟着嘴自顾自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喜欢我？顾生生想问又不敢问，不想颤抖，手里忍不住用力。
“顾生生，你没想到吧，我可偷亲过你呢！”卜息望着两人的手，抬头偷睨她嬉笑道，醉梦里的他，更大胆坦然。
“什么时候？”顾生生心里大惊。
“啊！你会生气吗？”卜息胆怯地看着顾生生。
“你告诉我，我不生气。”顾生生摇摇头，只觉得心跳到了喉口。
“真的？”
“真的！我对天发誓！你告诉我吧！”
奸计得逞，卜息听完后咧嘴一笑，低下头，亲吻了顾生生。
活着，幸福地活着。一生奔赴，去亲吻你爱的人。
啊，是春水摇曳，山河苏醒地滋味。卜息的心化作一团。他抬手摸了摸顾生生的头发，傻笑着得意道：“就是现在啊！”
喂！110吗！有人想偷我的心啊！顾生生瞪圆了眼，心里似投入了炸弹，瞬间乱成一团。
“顾生生！”是大圣的呼叫敲碎了春梦。
两人侧过头，便见大圣一手提着顾生生的包，一手握着一只手机跑了过来。
“怎么了？”大圣的焦急令顾生生不安，她抬手摸了摸狂跳的右眼皮，掩饰羞红的脸。
“刚才你手机响，我替你接了。”大圣挠了挠额头不敢看顾生生，望向卜息求助道：“老板，老板你帮帮忙……”
大圣不断暗示卜息扶好顾生生，他如今只觉得手机如烫手的山芋。
“谁打来的？”很少有让大圣乱了的事，卜息被惊清醒了些，手心开始忍不住冒冷汗。
“乌水的人民医院。”大圣咽了咽喉口的哽咽，只觉得指尖有些发软。
“你别吓我，大圣，你别吓我。”顾生生一把夺过手机，检查通讯记录，有叶倩的几个未接电话，最后一通在5分钟前接通了。
这不是普通中暑会面对的阵仗。顾生生的脚有些软了，又被卜息紧紧抱住，撑住。
“去开车，立刻去机场，赶紧订机票吧，最早的那班，我陪生生去。”卜息紧皱着眉，彻底酒醒了。
“我爸出事了对吗？”顾生生的嘴唇瞬间失了血色，满眼祈求望着大圣，似是在向掌管生死的判官求饶。
“顾生生，对不起。”大圣咬了咬唇，还是说了出来。
“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