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云层里行驶，天际在周身，明明有繁星点点，可黑云仍旧死死压制了一切。
顾生生紧握着手机，从头至尾不敢打电话确认，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只觉得脑胀身软，身上的冷汗干了又湿。
怎么会这样呢？卜息想到前阵子还和顾勋一起吃饭，也觉得不真实。可他偏过头，从大圣眼里一次次确认了残酷即现实。
卜息隐隐地察觉到了山雨欲来，他看向顾生生，从知情后她就没说过一句话。
“生生，你得坚强。你得想想你妈。”卜息咬咬牙还是说了，他知道这句话能救顾生生，怕她从此崩塌，他不敢请她依靠。
妈妈。想到哭晕过去的叶倩，顾生生无助地闭上眼，收拾绝望与迷茫，她紧捏着拳告诫自己：不能垮了。
匆匆赶到乌水人民医院太平间时，顾勋的身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人，真的去了。
森冷的空气直往人颈脖里窜，顾生生脚下一软，又被卜息抱在了怀里。
“生生！”卜息心里一紧，见顾生生死死盯着顾勋。
“不会的。”顾生生红着眼小声喃喃，悲痛欲绝。
几乎是瞬间，卜息将自己推进了顾勋离世所空出的缺口，那份尝试留在顾生生身旁的心，如今已经死死落定。他知道，他要成为顾生生的家人。
“生生，有我，有我。”卜息低声说着，怕不敬更怕冒犯，不敢说出那句：生生，我会保护你的，连带着爸爸的那份。
“生生？”沙哑地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顾生生心头一震，寻着声音看去，便见叶倩坐在顾勋床角跟的地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鲜艳的脸如今只剩憔悴。
“顾勋！生生来了，你女儿来了！你不是最爱她了嘛？你怎么舍得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母女两啊！”叶倩泪眼红肿，绝望悲痛朝天呼喊。
“生生，生生，你得撑住，有我，有我，生生。”耳边温柔的声音试图阻挡那些具有摧枯拉朽之力的哀鸣。
顾生生偏过头望向卜息，看清了他的心疼，也看清了他的担忧。
请别为我担忧，请别为我担忧。顾生生无法处理哽咽，便猜到自己定也是无法隐藏悲伤，她靠向卜息，将自己的眼藏在他的颈脖处。
对不起，就短暂的靠一下，给我一点点时间吧。
得撑住，对吗爸爸？得撑住。为了我们，你过的太辛苦了，你变成风，变成星星陪着我们，多自由潇洒啊，对吗爸爸？顾生生努力说服自己。
想狠狠地哭一场，可是她不能，总得有还能保持理智，清醒地处理后事的人，顾生生只能硬生生地扛过去，任悲伤碾压自己的每一寸。
“生生，有我，生生，还有我。”卜息摸了摸顾生生的头，颈脖处的湿润是她偷偷流下的泪，他看向叶倩，有的人明目张胆的悲伤，有的人却小心翼翼。
“好。别担心。”顾生生轻声说着，慢慢松开卜息，一步一寸，挪到了叶倩的跟前。
“妈，让爸爸安心去吧。”顾生生咽下哽咽，轻叫出声，努力平静，努力隐藏心底的绝望与心碎。
“顾生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没有心吗？你爸爸死了！你以后都没有爸爸了！你知不知道？”叶倩仰望着顾生生，情绪崩溃，悲愤质问。
“嗯。”顾生生几次哽咽，终于能应一声，压抑的脆弱也跟着要钻出来，随着两行清泪，一划而过。
谁不会哭呢？
叶倩望着顾生生紧握的拳头，她终于能从模糊的泪眼里看清顾生生的悲伤。
顾生生想给顾勋磕个头，膝盖却不听使唤般僵硬，她只能扶着床沿，慢慢跪下。
似打碎一些东西。
“爸爸，对不起。”顾生生跪在地上，再挺不直背，再抬不起头，两肩颤抖，偷偷哭泣。
顾生生是个从不后悔的人，但是这一刻她开始犹豫了。她不知道，如果这个暑假她一直陪着爸爸，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她不提醒爸爸陪自己上大学，会不会也不一样。
夜太静了，藏不住一丝情绪。
听到顾生生的话，卜息只觉得眼眶一热，下意识拉上口罩，转身往外走。
不是吧！是哪里不对吗？吴先见助理们也都跟着卜息出去了，脚下犹豫了两步，还是留了下来。
“卜息，这边不方便，别再往外走了。”大圣拽住卜息，深深叹了口气。
“她早就想来的。她后悔了。”卜息睫毛湿润，声音颤抖。
“也不一定是真心的，只是面对惨痛，谁都忍不住。”大圣抱着卜息的肩膀安慰道。
卜息摇摇头，他望向阴沉的天，他刚从天上下来，他知道，黑暗背后，其实是有星星的。
“老板，明早还有戏。”大圣知道自己等不到适当的时机了，他只能尽早解决。
“你去跟剧组协调吧，尽量把我的戏延后，如果实在不能的话，咱们两地飞，你记得把票订全。”卜息回头望向长廊，不知它见证了诸多的生死离别，是否也阅尽真情假意？
“你说我们能活多久呢？”卜息反问大圣。
大圣回头望向长廊，因为离死亡太近，他心里发渗，他低垂下眼，朝着太平间的方向深深鞠躬。
“我去跟剧组的人聊聊。”
廊子里回声大，大圣拿着手机去了外头的庭院里开始打电话，明明是最热的季节，偏偏这片却有一丝入骨的凉意。
卜息找了个椅子坐下，他很想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可是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顾生生。
卜息听见一声轻咳，他抬头，便见身穿警服的姜烨脚步松垮，要往太平间走。
姜烨拍了拍警章上的烟灰，随意扫了眼坐在长廊上的卜息等人，夜色遮掩，他懒得看清人脸，经过众人径直往太平间走。
“啪嗒、啪嗒。”听见跟随的脚步声，姜烨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众人，邪魅轻笑道：“哟，死者顾勋，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请问您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卜息心里不安。如果是自然死亡，警察不至于深夜来访。
“有事。”姜烨轻笑了笑，揉了揉鼻子道：“酒店的老板报警，说顾勋死在酒店，有损酒店名声，他们要找顾家索赔。”
“有病吗？是不是有病？”卜息有些怒了，也控制不好用词的轻重
“你先听我说完！”姜烨抬手打断卜息，冷静补充道：“顾勋死前已经感觉到胸闷气短了，他请前台帮忙买些降暑药，前台送去房间时，敲了十来分钟的门也一直没人应，前台担心出事，正准备拿万能卡进去看看情况，顾勋的老婆，也就是叶倩刚好回来了，两人进门一看，发现顾勋在睡觉。前台不放心，还问叶倩要不要打120，可叶倩却说她晦气、矫情，让她别打扰顾勋休息。”
“所以呢？”一个被泪磨砺粗旷的声线从背后冒了出来。
姜烨撅了撅嘴，转过头，便见女孩站在长廊中，冷漠地看着他。
“所以，我来请叶倩女士去警局，把这件事的责任理清楚。”姜烨心理拿捏不准，不会保养的这么好吧，叶倩女士？
理清责任。为了收集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尸骨未寒之际，也能逼上门来？顾生生心里一沉再沉。
卜息捏紧拳，快步护到顾生生身前，朝吴先道：“找律师。”
“好！”吴先赶忙掏出手机准备请律师。
“律师在你们眼里酒这么管用吗？”姜烨讽刺地笑道：“不好意思，找律师，叶倩女士今晚也得跟我走一趟啊。——不过你们可以等律师来了再开口。”
卜息捏紧拳想冲上去，他刚学会了打架，他不介意给姜烨的脸上来两拳。
“卜息。”顾生生握住卜息的手，拉住了他。袭警这事，可大可小，这么好的男孩子，怎么可以背此罪证。
“你们可以去帮我照看下我妈妈吗？”顾生生低声请求道。
卜息回头看向顾生生，见她嘴角微弯，笑容依然灿烂，他突然觉得很心疼。
“请帮帮我，别让她出来，好吗？”顾生生歪着头，俏皮地乞求道。
濒死的哭腔，盈盈泪眼，纵然心里只剩残渣遍野，却还得维持现世的太平。
吴先望着这样的顾生生，忍不住摸了把泪。
“好。放心。”卜息无条件地支持并且尊重了顾生生。既然她想自己解决，那就由她自己解决。
卜息一步步往里走去，直到此刻换他不敢回头了，他才理解顾生生当初的那番解释。原来还有比爱更重的东西——是帮助彼此撑下去的责任。
“联系律师吧，问问警局，查清酒店老板的背景，这应该只能算是民事矛盾，归根结底，不过是钱，实在不行……”卜息心生悲愤，到底还是说不出那句：花钱让他撤诉。
凭什么呢？谁又能来还顾生生一个爸爸呢？卜息紧咬着牙，紧捏着拳头。
“他得遭报应，你明白吗？”卜息侧过头，望着吴先郑重道。
“啊？是是是！这样的人，肯定会遭报应的。”吴先第一次见这样的卜息，心里又惊又怕。
“他会遭报应的。”卜息望着前方，肯定道。
查账、支持他的竞争对手，夺掉他的生意，太多方法了，事在人为。报应嘛，上天管不过来，便由人、由势、由钱来管。
卜息忍不住冷哼，是迟来的对于警察刚才那声嘲笑的回应。
“老板，你刚才走到太急太快了，顾生生其实还说了一句。”吴先打量着卜息的脸色，他企图用一些人情助他恢复正常。
“她，说了什么？”卜息心里轻颤。
“爸爸，别担心。”吴先不知道这句话对卜息是否有意义，但他想，卜息总归是想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的。
“什么？”
“爸爸，别担心。”
卜息的喉口瞬间哽咽，一眨眼，泪便跟着落了下来。
他下意识想起了他一直钟爱的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句诗的意思是：就算燃尽了整个春天也没关系，只要爱和希望还在，这个世界总会重生朝气，生生不息。
因为爱和希望还在，所以，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