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是被骗了，然后就在街头讨钱，想打车回酒店。”顾生生吃着甜点，一边与卜息视频道。
“你给了？”卜息总觉得这情景有点耳熟，又记不真切，闲聊间瞥了一眼时间，算着快要回片场化妆了。
“我没给啊！”顾生生如寻食的松鼠，瞪着圆眼梗直脖子道：“我从不接受牺牲尊严的乞讨，但如果他是卖艺，我一定会给。”
卜息轻笑着，思索片刻道：“如果是被骗，他其实可以报警。”
“对啊，但是他不肯，听着像骗子吧？”顾生生斜睨着卜息，满眼心领神会的笑意。
“的确有见过职业乞丐的新闻……那后来呢？”卜息回忆着，只觉得顾生生的笑容可爱。
“后来！我爸去给了。”顾生生捏着小拳头轻凿向桌面。
“为什么啊？”卜息疑惑地皱起眉。
“我爸说：我们总是试图辨别出真假，却又不能确保判断的准确度，我们每一次拒绝，与其说是我们少了一份被骗的风险，不如说是真正求助的人多了一份被绝望吞噬的可能。”顾生生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哇。”卜息很少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感叹。似乎这对父女，总是在挑战人性的阴暗面。
“所以他有条件，他就给了，不论真假。”顾生生微仰着头，满眼的心驰神往。
“你爸爸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卜息想起了那个爽朗英俊的男人，笑容自信又阳光。
“你也是啊！”顾生生两眼弯弯，轻笑道：“很好很好的人。”
卜息微怔，呆呆地望向顾生生，又听到她问：“对了，珍妮最近好吗？”
若不是因为喜欢，许多看似简单的闲聊，都像是意有所指的陷阱。
所有的心思都留给了拍戏和顾生生，卜息眨眨眼回忆，才觉得意外，好像自顾生生离开，他们第一次聚餐后，连着十来天过去，他都没见过熊珍妮。
“我今儿抽空去瞧瞧她。”想起自己的承诺，卜息不由心虚，略带慌忙道：“时间快到了，我可能得去片场了。”
“好呀，祝你拍戏顺利！”见卜息红着张脸，薄唇抿唇，顾生生挥挥手，了然地挂掉视频。
急忙赶去化妆间准备，见到买来早餐的大圣，卜息欲言又止，督了几眼。
“怎么了？”大圣终于有所察觉，凑到卜息身边坐下。
“熊珍妮最近有找你嘛？她在新剧组怎么样了？”卜息闭上眼假寐。
大圣微扬了扬下巴，说到熊珍妮，他也有太多意外。
“不算太好吧……但是也不想麻烦我们。”大圣轻笑着补充道：“顾生生不在，我才发现，熊珍妮跟她真的很像很像。”
卜息忍不住皱眉，睁开眼嫌弃地睨着他，半晌才小声道：“什么眼神啊，明明一点儿也不像。”
“她每天都会偷偷给我们和张导送降暑的糖水。”大圣轻笑着解释道：“避着人送的，不想被知道。”
这些都是顾生生一直在做的事。
“你让她别送了。”卜息捏紧了拳头，刚想怀疑熊珍妮的用意，又想到顾生生刚才与他说的那些话。
警惕也能顺息偃旗息鼓。
“她不承认是自己送的。”大圣低着头苦涩轻笑，想到他最近一次与她见面。
熊珍妮一个人偷偷坐在穿廊中，过堂风带着绿色的凉意，吹净她额前的汗，她握着冰水降温，静静地望着前方，眼里是一片虚无。
“在想什么呢？”大圣居高临下，见着瘦小的熊珍妮懵懂地抬起头。
“啊，大圣！你怎么来啦。”熊珍妮咧嘴一笑，拍了拍身边的木板道：“坐吗？如果你不嫌弃。”
“这有什么好嫌弃的。”大圣果断坐下，睨了一眼珍妮手里最划算的水，缓缓开口道：“我们的降暑茶饮多着呢，你别破费了。”
“什么？”熊珍妮反应了一会儿，下意识无辜问道：“顾生生以前也天天给你们送糖水吗？”
话音刚落，又敏锐察觉了什么，掩藏眼里的失落，忙改口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有钱花在自己身上。”大圣没听明白，只当熊珍妮嘴硬，似呵斥般唠叨道。
熊珍妮偏过头睨着大圣，忍着发酸的鼻子，挤出一抹倔强的笑容，半晌后才讪讪道：“我真的没你们想的那么坏。”
“什么？”大圣摸了摸额上的汗，尚未察觉珍妮的敏感。
“我，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熊珍妮更轻声地喃喃，低下头掩饰眼红。
“你怎么了……”大圣察觉出哭腔，紧张睨向熊珍妮，忙摆了摆手道：“你别瞎想！”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熊珍妮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伸手扣掉鞋子上的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我想做她的影子。”
“我没有啊。”大圣忍不住心虚，反省间后知后觉，才听懂了熊珍妮的那句“顾生生以前也天天给你们送糖水吗？”
“她有什么值得模仿的啊？”熊珍妮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委屈道：“我又不是没心没肺！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善良的好姑娘呢？”
“你是！你是！”大圣只顾着安慰，可想起自己与卜息叮嘱过的那些话，一张脸也忍不住红了。
“不，我不是，我贪心，我爱钱，我好出风头，我处处算计着要怎么利用你们，我嫉妒打压顾生生，我……”熊珍妮的气话说到一半，却坚持不下去了。
哀伤灌顶，熊珍妮冥冥了然：真真假假，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大圣搜肠刮肚，不知道如何安慰，只一个劲儿地叹息，左右为难。
“我准备拍完这几天的戏，就回家了。”熊珍妮粗糙地揩净泪，扬起头，双手拍了拍膝盖，似解脱般轻笑道。
“啊？！”大圣没想到这一天就这样来了。他没想明白这个看似很有野心的女孩，怎么突然放手了。
“你刚才不是问我，我在想什么吗？”熊珍妮红着眼望向大圣，微笑道：“我在想7年前，x少年团第一次来庆城办签售时，我在哪？”
“为什么想这些？”大圣的手不自觉捏成拳头。
“因为我发现，我不是顾生生的影子……”熊珍妮余言未尽，露出淡然的温柔的笑。
大圣看的心惊，这更像是属于顾生生的笑容，宠辱不惊，有着行到水穷处，仍有娴情坐看云起时，端卧间都是泰然自若的淡雅。
“可是你们却经常将我当成了顾生生。”熊珍妮微低下眼睑，慑杀之气毕露。
或许是不屑于计较，那些看似温柔，内有却深藏刀锋的情爱。
可当怀柔与利刃切实扑面而来，内里的虚假，看的大圣只觉得毛骨悚然，几乎想起身走开。
他从不否认顾生生的城府，但为什么不怕呢？仗着她家有千万内心富饶，而卜息又趋之若鹜甘之如饴。
于是敢在顾生生处顺水推舟。
可如今，他仿佛见到天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有其他的东西要倒进来了。
一切皆源于他猜测过卜息心里惦记的那段记忆，甚至胡乱拼凑拆解，告诉了熊珍妮。
“你不要瞎想！”大圣冷声呵斥道：“我也只是猜大概是在庆城办签售时，两人遇见了，但也不一定真是！这事儿就卜息自个儿清楚……”
“就是在庆城办签售时遇见的，你没猜错。” 熊珍妮打断大圣，朗声笑道。是落落大方的欢笑，也是切切实实的讽刺。
“你什么意思……”那不安如潮水扑岸，大圣开始后悔了。
“嘘。”熊珍妮的食指轻轻碰着薄唇，将秘密禁言，她轻笑着，望向前方，眼里是无助的寂寞。
她不会说对吗？大圣的手紧捏成拳，又缓缓松开，来回几次，直到手里又有了力气。
“你……”关于这场模棱两可的危险，大圣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比你更明白。”熊珍妮微低下头，轻声道：“人心里存了偏见，便连真的也是假的。”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大圣也不知道，他甚至也想问问卜息为什么可以这么确信，可是他知道，卜息不会告诉他的。
“我走了，有什么需要，你随时来找我！东西就别送了，对自己好一点。”大圣叮嘱着起身，望着蜷缩着弱小的熊珍妮，一时无言。
直到走出去几步，才听见风里的声音。
“大圣。”
“嗯？”大圣转过头，不确定地望向熊珍妮。
“我叫熊珍妮。”
“好的。熊珍妮。”
一个已经认识许久的女孩，向他强调自己的姓名，大圣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像是被紧捏的柠檬，酸涩到发胀的感觉。
“你发什么呆？”卜息抬手肘推了推大圣。
“哦！”大圣坐直了身子，挠了挠眉毛从回忆里醒神。
虽与卜息亲近，但到底是上下级，关于他坚韧守护的感情事，与自己私下口舌惹来的后文，大圣不敢坦白。
“那边剧组，我有必要去走一趟吗？”卜息犹豫着，试探问道。
“顾生生问起来了？”大圣思索片刻，心里了然，他见识过顾生生的城府，想到熊珍妮的那番话，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厌恶。
“她倒是挺会利用人的。”大圣没忍住冷嘲热讽，见卜息目光森冷，又乖觉补充道：“你这一过去，被有心的人编撰一番，公关部又得忙了。”
卜息心里明白，低着头沉默，还是想找到突破口。
“别想了，她过几天就回去了。”大圣见卜息沉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是吗？为什么？”卜息忙坐起身，竭力藏住眉眼里的惊讶。
“什么为什么！”大圣拿起包子递给卜息，边吃边叹息道：“一个小女孩，无亲无故，怎么过啊？不害怕吗？不苦吗？”
“你没有帮她吗？你……”
“我不是她的朋友你明白吗？”所以有些事有些话，她没有人能讲，只能一个人找处地方，安静地胡乱地想。大圣打断卜息，可有些话，却还是没敢说。
卜息忙躲过大圣的目光，化妆师的眉笔也跟着这篇幅飞了出去，那慌乱的线如一根丝刃，破开一个人为守护爱而筑起的敌意。
“哦。”卜息按下那些细思则忧的心绪，淡淡回应着，吃了口包子。
卜息冷淡，大圣却意犹未尽，他很想告诉卜息一些道理，一些能够活泛心智的警言。
“我最近在想一些理儿，好像我们都更容易相信顾生生，相信她不争不抢，相信她善良大方。”大圣感慨着反问道：“为什么我们不相信熊珍妮呢？”
卜息静静地望着大圣，除了在顾生生的人生里，见过熊珍妮的存在，他对熊珍妮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圣对他的忠告。
截然的态度变化，卜息相信大圣与熊珍妮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才会开始反省自己对她的偏见。
“就因为她拥有一切？”大圣摊开手似抱不平般反问道，可看到手心里指甲掐出的几道深印，他心虚地缩了回来。
就因为她拥有一切。这是世俗的答案。
“你错了，顾生生很努力地在争取她想要的一切，也在很用心地成为她想成为的人。”卜息叹息般解释道：“你们怎么就是看不明白。”
“什么？”
“是我在贪恋她。”
一切，是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