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是和善人的意愿，最容易被忽略。可放眼望去，又仿佛本该如此。
顾生生坐在副驾上，望着窗外流逝的景色，左右不甘心，还是忍不住问道：“周叔叔昨晚约您出去，是因为什么事？”
“我这不是回国了吗？你周叔叔就想着，干脆他去美国那边跟商户们周旋，刚好把家里人都带去美国，把住处什么的都定下来。”顾勋试着活泛气氛。
“他的意思是要您看着乌水这边？您心细如尘，眼光独到，批量压价、采买生产、点货装船……这些交给您，他们放心，对吗？”果然猜中了，顾生生轻呼了一口气。
为了今天，周家上下足足准备了两年，从办理证件，到报班学英语，一家人是铁了心要换个身份。
顾生生大致也猜到了，昨晚见面，周柏大概是以恭喜她考上北电作为开场，又为顾勋一直在美国，无法顾全家庭一事反复赔罪，一来二去，再以成全顾勋为由，与他换了来日的处地。
手段狡猾，偏偏是拿准了顾勋的性子。
“这趟都定好了，现在只差催交付，点货装船啦！而且我们这都忙1、2年了，已经有靠谱的合作商啦，以后谈起来，也不会太费事。”顾勋笑着解释，言语安抚。
“所以您要留在乌水吗？我会留在美国。”顾生生看着顾勋，语言强势。她突然有些恨顾勋的善解人意。
“爸爸答应你的，决不食言！开学前我会点完货，跟着这趟船回美国，下半年主要是销货，我也留在美国。”顾勋急忙忙摆手，咧着嘴灿然解释道。
“您想的周全。”顾生生是不太信的，满脸厌倦。
“周全吧！我这两天还准备去给这些货上保险吧，毕竟船上载着咱们跟你周叔叔家全部的积蓄，不能出事。”顾勋眼底藏了些深意，顺着话头似开玩笑般认真道。
“海路不安全吗？”顾生生微皱着眉头。
“安全啊，但做事必须得严谨！严谨！再严谨！毕竟跨了国界，有些灰色地带，得仔细盯着。”顾勋比了比眼睛作怪，可望向生生时却格外认真。
顾生生摸了摸发凉的颈，只觉得如走进了布满陷阱的地带，步步惊心，却又因为危险过于晦涩，又说不清哪里有问题。
“妈妈会跟你一起去的对吧，乌水这时候很容易中暑，您去哪儿都得有人看陪着。”顾生生强势道：“她要是不去，我陪你去。”
“她陪着。”顾勋憨笑道：“你要是想我们了，你也可以来，熊珍妮不是准备去影视城了吗？那离乌水近，也方便！”
“我也只是猜测她可能还是会回去。就看她和叶雯阿姨的眼光，谁的更长远了。”顾生生轻呼了口气，又定论道：“反正现在破了局，怎么选都不会太差了。”
“这样啊，不过我也挺好奇的，最初你千里迢迢将人带去了，是准备怎么处理？”顾勋轻笑着闲聊道。
“去年暑假跟你在乌水探货时，我去那边的演员工会深入了解过模式，也面试过一些剧组，认识了一些人，还是可以解决的。”顾生生比了个ok，含蓄地笑了笑。
“哦！那你也带我认识一些人呗。”顾勋停好车，抖擞身子。
顾生生望向车外，没想到是卜息今天拍戏的地点，她惊讶转身，却见顾勋已经解开安全带下车，小跑到跟前给她开车门了。
“姑娘，我昨晚没见到，再给我次机会呗？爸爸帮你瞧瞧，俗话说，丑媳妇早晚都要见公婆的……哦不是，你妈昨晚见过！”顾勋刚说一半，被急忙下车的顾生生捂住了嘴。
“您可真行！别乱点鸳鸯谱了，人家是偶像！竟胡说八道，也不怕给人添麻烦？”顾生生跺了跺脚，有些气急。
“哦！你可别这么想！当偶像又不是当和尚，怎么了？还不能有自己的人生和七情六欲了？”顾勋插着腰不服气道：“再说了，就算是王子，你也配得上啊！”
“爸爸！您可真是我爸爸！”顾生生被顾勋气鼓鼓的样子给逗乐了。
“我的好姑娘，不是爸爸盲目啊，从小到大，要不是我把持住了，那娃娃亲，都能从中国排到美国！”顾勋紧攥着两只手指尖，做着拿捏的动作。
“您电影看多了吧？煞有其事！”顾生生捂着嘴笑道。
“你咋不信呢？我这些年靠在ins上晒你从小到大拍的照片，都有几十万粉丝了！真的有很多人喜欢你！”顾勋生怕顾生生轻看自己，赶忙掏出ins翻点赞量证明。
“你还玩ins啊？挺潮啊！”顾生生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打趣。
“我偶像玩ins，我这是跟随，跟随，我偶像今年30岁，未婚，你考虑吗？有才华人也挺帅的！”顾勋耍起贫，说着要去翻照片。
“大可不必！爸！我谢谢您。”顾生生赶忙抢过手机帮顾勋塞回兜里。
“没事的，崽，你现在满18岁了。”顾勋拍了拍肚子笑道：“你幼儿园时拒绝美国同桌的理由是谁教你的？就是那个‘中国人不接受早恋’”。
“不去了不去了，回家。”顾生生红着脸，作势转身上车。
“不说了不说了，我乖！”顾勋赶忙抱回顾生生，往剧组里走去。
“你把我照片都删了吧，小心我被人肉出来！”顾生生随便划了几下，见都是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照，隐隐不安。
被这句倒是提醒了顾勋，许多顾生生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突然找到了源头。
“但是有流量总归是好事吧。”顾勋低声喃喃，流量就是收入变现的门槛，也是他为顾生生留的后路之一。
“我听您的。”顾生生笑了笑，牵着顾勋往剧组走。
顾生生长得很美，她初来剧组时，组里所有人都曾偷偷来看她，见她来，众人一眼便认了出来，与她点头示意，一路畅行。
“还是张导的面子够大！”顾生生以为是借了张谋的光，啧啧感叹。
“嘘！”接近戏场了，顾勋示意噤声，拽着顾生生凑上前。
剧本里是之晴走在卜息的前面，大全景录完后，之晴就去了A组进行其他拍摄，剩下卜息补录没有之晴的镜头。
场景里的卜息穿着灰旧的连帽无袖背心，带着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脸，步伐痞气从街道上走过。
“顾生生？”场记刘景拿着脚本路过，见背影窈窕眼熟，试探着叫了一句。
“诶！”顾生生回头应答，见是刘景，忙鞠躬打招呼道：“刘老师！”
“找卜息啊？快了快了，还有几个镜头就结束了。”刘景想到脚本，又建议道：“等也是等，要不你去给张导当回群演？”
“啊？”顾生生的目光在场景与刘景之间逡巡，脸颊微红，似是不好意思。
“要是不……”刘景也不想强人所难，刚准备算了，没想到又被顾勋打捞起。
“为什么不去？ 你怕什么啊？”顾勋望向犹豫的顾生生，满脸疑惑问道：“你不去我去，不就是群演吗？我也会走路！老师，你看我成吗？”
对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已经不再忌讳自己的光芒遮掩别人的华彩了。可她突然发现，可以用力飞翔了，反而心生胆怯。
“爸爸说的对！”顾生生灿然一笑，脚下轻快朝刘景走去，挥了挥胳膊充满能量喊道：“刘老师，我会加油的！”
“群演加什么油啊！你低调地走过去就好了，别招摇，别喧宾夺主。”刘景低声笑了笑，见顾生生白雪的肌肤下透着粉嫩，一双鹿一般的眼睛，装着憧憬与忐忑。
像绿意盎然的寂静森林，也会在起风的日子舞蹈，顾生生有着如自然般静谧而灵动的美，令人心颤。
“好的，刘老师！”顾生生耳朵也忍不住红了，嘴上老实，心里却忍不住想着：不是说没有小的角色嘛！要做一个有灵魂的跑龙套！
“一会儿开镜，从这头走进去就好了，一直往前走，直到导演喊卡。”刘景给顾生生找了入镜点，指完路线后，拿着对讲机又往对面的街景叮嘱其他群演了。
顾生生望向前方与张谋低声对话的卜息，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她又一次感觉到了那份陌生且熟悉的窒息感。
她记得。在考场晕倒前，也是被这样的感受包裹着。
但就像醒来后无法拾起的旧梦，她越用力，越是不剩半分。她一直看不清去年的失利，可这一刻，似在春天里破芽的种子，那些挫败突然开始对她坦承。
“第五百二十一镜，action！”打板的声音传来，惊的顾生生一激灵。
她跟着走了进去，忍不住她侧过头望向顾勋，只见顾勋够着脑袋站在众多机器后面，目光穿过层层阻碍追随她。
只一眼，一切都有了答案。顾生生突然知道了，原来她一直害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因为想到顾勋会轻笑着安慰她“没关系”，她就不忍心。
顾生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继续走下去，她试图对自己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次次地走神。
“卡！”她跟着导演的声音停下脚下，她抬眼，却见天地间又开始滋生暗角，卜息转身后步伐轻快向自己走来。
“生生！”卜息隐藏兴奋的轻唤，笑容含蓄清浅。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看清顾生生额上渗汗，嘴唇发白，卜息赶忙扶住顾生生。
“抱住我。”顾生生凭着最后的意识叮嘱道，她知道，她大概又要晕了。
这一次，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晕厥，她甚至开始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试着与熊珍妮分开。
也许，迷失的也不止熊珍妮一人，她也一直以让出一切机会，冠冕堂皇地站在熊珍妮背后。
这一刻，她敢承认了：躲了那么久，她想继续试一试，看看自己是不是可以了。
——虽然现在还是不可以，但是只要习惯了这种感受，总有一天会可以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