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为什么顾生生根本不记得你吗？”熊珍妮的眼神盛满卑怯的脆弱，似是下一秒就要垂泪般。
因为情绪不假，所以那些不作好的揣测，卜息不敢轻信，他颦眉望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少女，不断修缮自己的言辞。
“熊珍妮，其实你跟生生一点儿也不像，甚至是在性格和对生活的处理方式上，都完全不同。顾生生谦让温厚……”
“7年前，你们X少年团组合在银西商城里办签售，他们的粉丝很多，只有你一人，孤单坐着，我买了本唱片，排队请你签名……”熊珍妮打断卜息，声音轻颤濒临崩溃般低声说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卜息满眼惊诧，站在真相与真实之间，他甚至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因为礼物是要送给顾生生的，所以我才会让你签下：顾生生，相信时间，坚持就是胜利。”熊珍妮望向卜息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清晰。
也许，知道真相后依然选择顾生生也没关系，至少尊重、承认了事实呀。熊珍妮无助地盼望着：只要我们平等，只要你接受“可以是珍妮”。
片刻的凝滞，面对这双充满期望，真诚祈助的眼睛，卜息几乎动了恻隐之心，下意识偏过头，他望见地上由追光投影的海流，涓涓细腻，像那个他追随地渴望与之同流的女孩。
“请不要把这一切告诉顾生生。”卜息安静地叮嘱着。不要告诉她，也许有一天，她就想起来了。
熊珍妮心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误以为是卜息仁善下的风度，她轻笑着开口，带着自己也未察觉出的嘲讽道：“本就是她该面对的啊，当初敢认，现在觉得羞愧也和该承受……”
“不是。”卜息望向熊珍妮，严肃地纠正道：“是我确定是她，她一直在提醒我，不要认错了。”
与“将不堪聚众示人”比肩的羞凌，莫过于被逼进四面环绕的镜像中，直观自己的劣根与丑陋。熊珍妮恨不得将自己按进地底。因为会错了意而瞬间脸红，也因为无处可逃而本能地忍不住反抗。
“所以无论真相如何，都不重要，对吗？因为认准了顾生生，将错就错你也心甘情愿，对吗？”熊珍妮捏着拳崩溃道：“那我到底算什么？我就不值得尊重吗？”
“熊珍妮，顾生生才是顾生生，你真的不是。”卜息强忍着，理智强调道。
“证据呢？她根本不记得！凭什么啊！”熊珍妮愤怒呐喊道：“如果不是我，为什么我会有这段记忆？”
“因为她的确是顾生生。”卜息看着熊珍妮认真道：“我很庆幸，至少这说明曾经的她是记得我的，甚至向你提起过我们的相识，但如果这段记忆对你产生了困扰，我向你道歉！”
“虚伪，骗子。”熊珍妮的眼里浸满泪水，她突然明白了疼爱的力量，大概就是这样吧，即使铁证如山，你都为她圆好了所有破绽。
因为顾生生，卜息不想讨厌熊珍妮，于无奈中他试着去想：如果是顾生生，她会怎么理解熊珍妮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选择拿我的签名唱片作为礼物呢？顾生生不追星，那张唱片的价格，完全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卜息试着帮助珍妮辨别记忆的真伪。
他相信熊珍妮不是有意的。只是7年太长了，那些杂念如野草般顽强钻进记忆的缝隙里，一寸寸想象，也渐渐填补出了真实感。
“因为你们很像啊！你们都是孤独而勇敢的人，你们可以做彼此的灯！”珍妮瞬间泄了气与底，被眼里的泪烫到赶忙转身。
“熊珍妮，谢谢你告诉我一切，但是请相信我，真的不是你。”卜息语言坚定，顿了几秒后又忍不住叮嘱道：“请不要将你记得的所有事，告诉顾生生。”
为什么总是会变成跳梁小丑呢！熊珍妮鼻头一酸，泪潸然落下，她再听不得一句话，毅然离开了。
路很黑，银河也变的阴暗，像有乌泱泱的云层压下来，让人窒息，熊珍妮拼命逃离，分不清置身何处。
听见鸣笛声，熊珍妮转头看到有明晃晃的灯朝自己铺来，像懵懂扑火的飞蛾，她朝那光走了两步。
“熊珍妮！”顾生生只觉得头脑发麻，大喊着冲过去抱住熊珍妮，努力往路旁赶，直到绊倒在路牙子上，才护着熊珍妮顺着惯性摔了下去。
怕，甚至感觉到血在变冷。顾生生不敢想如果自己再晚一点会发生什么。
“珍妮你没事吧？”顾生生扶起一动不动的熊珍妮，轻拍了拍她的脸，却见那双眼空洞而茫然。
“珍妮，是我呀，你看看我，珍妮，是姐姐啊。”顾生生一遍遍地唤，直到见到熊珍妮的眼渐渐有了焦距，两行泪再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生生，我好丢脸哦。”熊珍妮无声地流泪，觉得委屈，又觉得不配，她想和所有人一起唾弃自己，她对自己滋生的厌恶已是漫天漫地。
但是，顾生生还是那么好，对吗？像花儿一样娇艳，像阳光一样温暖。熊珍妮抬手擦了擦生生的泪，这么美的人，怎么舍得她伤心呢。
“生生，你真好啊，也难怪所有人都很喜欢你，我呢，我活该啊！”熊珍妮羡慕地感慨着，神色游离。
“不是的！珍妮也是顶好的人！”顾生生捧着熊珍妮的脸，温柔地望着她的眼睛，郑重道：“珍妮，你是独一无二的，顶好的姑娘！”
“不是的，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没有人爱我呢？”熊珍妮呜咽地质疑着，她都记不得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活在了顾生生的身影下。
起初好像是因为害怕烈日与风暴，她躲进了生生的庇佑里，直到这些天，她渐渐发现自己竟然活在了没有光的地方，她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大家都很爱你啊！熊曼知道我们可以一起去上大学，还叮嘱我一定要照顾你，叶雯阿姨也是……”
“那是因为熊曼希望妈妈永远只爱他、照顾他！我妈？你见过我没有照顾好熊曼时，她看我的眼神吗？”熊珍妮失控地打断了顾生生，浑身轻颤。
“像我妈每次嘲讽我去年高考失利那样？”顾生生试着用自己的悲惨安慰熊珍妮，她轻点了点头肯定道：“的确，她爱我的方式，有时也让我害怕。”
想被突然地塞了一颗糖，掩盖了嘴里的苦味，熊珍妮望着做鬼脸的顾生生，顶着副破罐子破摔的无赖模样，一如既往，灿烂阳光。
“我宁愿你告诉我，是因为我不够好。”熊珍妮怅然若失喃喃道：“可是我也很想知道，究竟得多优秀，大家才愿意温柔地爱我呢？”
一个活的自信，一个长成自卑，都道是共同成长，两人心里却清楚：顾生生所面对的畸形只有叶倩，而熊珍妮却是活在层层别扭里，所面对的温柔，只有顾生生。
可谁也不敢将这些说清理透，只能答非所问，胡乱地开辟另一片天地给彼此栖身。
“怎么总是这么在意别人呢？”顾生生揉了揉珍妮的头发，温柔道：“你真的准备好了，这辈子为了别人而活吗？”
“不想。”熊珍妮果断回绝，却冥冥察觉出了一丝身不由己，虽尚未触碰到，可那气息已明晃晃。
“对呀，是呀！所以呀！”顾生生睁着大眼睛凝望熊珍妮，考虑到已经有太多人试图左右熊珍妮对未来的思考，她将建议吞进腹中，话进一半，找不到落点。
“生生，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熊珍妮静静望着顾生生，似隔着梦胡乱呓语般。
“我吗？我想成为一个不被世俗影响的人。”顾生生思索着，一点点补充道：“从容的人。追梦的人。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
“嗯。普通人。”顾生生揉了揉脚踝笑道：“凡有我想，都先试试呗。守着一颗平常心，在因上努力，在果上随缘。”
熊珍妮还是听出来了，顾生生从来未曾提及过的梦想，真实而深刻地存在着。只是藏得深，机缘巧合才能在她的言行缝隙里，看清里面默默地付出行动，戒贪戒欲的顾生生。
她都已经如此隐秘地保护，掘出来，又能为此添益什么呢？熊珍妮突然懂得了沉默的原因及意义，她望着来往的车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询问顾生生的梦想。
“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怕疼，怕伤，怕被欺负，怕没人爱，我怎么敢？”熊珍妮试图理清自己为什么敢冲出去。她自诩百毒不侵，怎么会瞬间土崩瓦解。
“不瞒直说，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去年高考我会晕倒在考场，考砸难道还能比没考差吗？我又不傻。”顾生生微愤，高仰着下巴，对月叹息。
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坚强的人。甚至是屋檐下，也并不代表安全。
熊珍妮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顾生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在生生的耳边坚定道：“生生，你去美国读书吧。从今往后，我们各自成长，相互祝福。”
突然甘心迎接成长和分离了，当发现躲在庇佑下的自己也会下意识选择自我毁灭后，熊珍妮突然想走到阳光底下看一看，看看是自然与她，究竟谁能赢。
顾生生觉得心脏骤紧，她用力回抱住珍妮，不敢睁眼，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不意外这一天的到来，从她试图教会生生分离的那一刻，她便准备好了。
“我们还可以见面吗？”顾生生试图掩饰声音里的轻颤，吸了吸鼻子轻笑道：“我们可不可以见面啊，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