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生生。我一直打你爸爸电话打不通，从来没有过，你爸爸……是不是出事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已听得出沧桑，浑厚的声音里有压抑不尽的无力与伤感。
顾生生擦了擦泪，想回应，却被哽咽塞满了口腔。
顾民兴在电话那头久久听不见回应，他不敢想象心里那份无法接受的答案。
“我刚做梦，梦到你奶奶了……还有你叔叔，呵，一年也梦不到几回，我问她们怎么来了，他们说来接你爸，我一转头，就看见一群白蝶围着你爸飞，我真的吓了一跳……”
顾生生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卜息忍着泪，保住顾生生的肩膀。
“我去赶蝶，蝶不走，我去赶你奶奶，你奶奶唤了你爸一声，三人一路，都走了。”顾民兴叹息道：“你爸稀里糊涂的，满眼里只有他妈，边走边斥责你叔叔，要他对我们好，他真傻啊，他都没发现他两早走了。”
“爷爷，您节哀。为人、为子、为兄、为夫、为父，我爸这辈子从未逃避过他的责任。一心只顾着为别人考虑。我想，爸爸这样的人，无论生死，自当是各有各的福道。”顾生生任指甲掐进肉里，终于能安慰几句。
不行的顾生生，怎么可以伤害自己呢？卜息握住顾生生的手，将自己的手塞进顾生生的掌心，明知她颦眉望向自己，卜息干脆偏过头，假装没看见。
“他真的去了？”顾民兴听明白了，又没听明白般问了一句：“是不是只是濒危，我们求求医生再抢救一下！钱不是问题。”
“爷爷，对不起，乌水太热了，爸爸在闷热的仓库里足足点了7、8个小时的货，实在撑不住了才出来，急性中暑导致的猝死，发现的时候，已经去了。”顾生生的声音颤抖。
“中暑怎么会死呢？”顾民兴依然是不相信。
还有营养不良。顾生生不敢说出来。家道中落后，顾勋不再是顾家的大少爷，可为了让妻子依然是太太，女儿依然是大小姐，他将所有钱都给了二人，让家人享乐自己吃苦。
顾生生不敢说出来，出身贫寒的叶倩跟着姑姑顾裳学会了享乐，醉心于旅游，聚会，晒生活，没心思照顾顾勋，也不再是被奶奶细心调教成的宜家宜室的顾太太。
顾生生不敢说出来，许多细枝末节，他们都曾以为没关系，因为爱选择了让步，原来到头来，还是要人偿还。
“爸爸是乌水今年因中暑去世的第四人了。”顾生生瞧见自己掐进卜息掌背的指甲，她求自己松些力气，却做不到。
“中暑而已，怎么会死呢？”顾民兴喃喃重复道。
“爷爷，您还有姑姑，还有哥哥们，还有我。爷爷，您想想我们，想想姑姑，您得保重身体啊！”
听见那头遮掩的哽咽与抽泣，顾生生紧紧握着手机，身子也抑制不住的颤抖，久嚼苦痛，又觉得悲极了，反而失去感知。像是被冷着了。
“生生长大了。”顾民兴叹息般复开了口，思绪不清胡乱感慨：“长大了，你爸爸也放心些，你像你爸，你们都很善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也怕有人欺负你。”
“人人都对我好着呢，都让着我。”顾生生安慰道。
“好就就好。”顾民兴温柔应声，又沉默了一会儿，小心询问道：“生生，我老了，我的身体不好，我不敢再面对一次这样的送别，我不回庆城了，好吗？”
顾生生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抬起手擦泪，泪水染在两只相握的手间，星河滚烫，影影绰绰，碎了梦才让卜息感受到真。
卜息抬起袖子替顾生生擦泪，见她红着眼望着自己，如落入猎手楚楚可怜的鹿。
“我陪你。”卜息无声做着口型，一遍又一遍，目光坚定。
顾生生又一次被安抚了。现实让她以为已置身于冰雪之地，她轻轻躺下来，才发现身下有白羽相托，那些飘扬的鹅毛轻轻将她覆盖，她没等来崩亡，等来了一个人，拂去严寒给她暖。
“好，您照顾好自己，等丧事办完了，我就去看您。”顾生生认真说道。
“好，我会让姑姑和哥哥们过去的，你尽管请他们帮忙，就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了吧。”顾民兴什么也不想说了，恍惚挂了电话，抬手抹了两把泪。
顾生生放下手机，静静望着卜息，望着自己在他手背上掐出的痕迹，从痛苦中起身，她渐渐又能理智下来。
得更为了活着的人着想啊。心心念念着，顾生生从混沌中走出来了。
“疼不疼？”顾生生抬起卜息的手，替他吹了吹手背。
卜息也翻转她的掌心，学着她吹了吹她掌心的指痕。
两人四目相对，在彼此的温柔了，短暂地休憩了一会儿。
察觉到阴冷，顾生生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你有戴金子吗？”
卜息颦眉，轻摇了摇头问道：“款式有什么要求吗？”
顾生生轻笑了笑，抬手取下项链，从身前抱过去，给卜息戴上。
“没什么要求，听老人家讲，金子辟邪。”顾生生望着卜息温柔道：“不介意就戴着我这条吧。”
项链上还带着体温，卜息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项链，是一条细金链，吊坠是一只小龙，是顾生生的属相。
“那你呢？”卜息握着小龙。
“爸爸在呢。”顾生生指了指太平间，眨了眨眼微笑道。
卜息望着顾生生，他知道，她此刻的坚强并不是装出来的。她又成了那个坚韧的顾生生。
“卜息，你得回庆城了。”顾生生语言坚定，见卜息低着头逃避，又抬手戳了戳他的脸。
“我已经让大圣去协调了，工作而已，总能协调的。”一句，轻描淡写。千锤万凿恨不得将事情砸的薄如蝉翼。
可顾生生在张谋那儿看过拍摄行程了，时间紧凑，根本容不得耽误。顾生生知道卜息为这部戏付出了多少，卜息一定得回去。
“你的工作，我当然相信你能处理好。只是爸爸要葬回庆城的，那边不能毫无准备，你先回庆城，在那边迎接我们回家，好吗？”顾生生温柔地问道。
顾生生给出的理由，与这理由背后的信任与托付，让卜息不敢拒绝。
可他心里又很清楚，什么回庆城准备，不过是幌子罢了。她是不想耽误他。
卜息望着顾生生，眼神像一条被丢弃的狗。
“你会在庆城接我们的，对吗？” 顾生生抬手擦了擦卜息脸上被泪水染脏的伤妆。
“顾生生，我得陪着你啊。”卜息望着温柔的顾生生，终于还是掩藏不住哽咽了。
“你一直陪着我啊，不是在身边就是陪伴，而是在心里。”顾生生握着卜息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温柔道：“我知道的，你一直陪着我呢。所以见风浪滔天，我也一点儿也不怕。”
顾生生突如其来的肯定，令卜息眼眶一热，他经常看不清自己在顾生生生命里的位置，现在他知道了，他在她心里。
顾生生见不得卜息落泪，她微笑张开手抱着了卜息，她的脸贴着他的脸。这么亲密的距离，却这么的微妙——她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我回庆城，我在那边等你，一切交给我。”卜息终于还是妥协了，他紧紧抱着纤瘦的顾生生。
顾生生眼眶一热，泪差点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忍了又忍，嘴角时而翘起，时而败兴。
“卜息，你说我们生而为人，为爱的人半生忙碌，究竟是为了圆她的顺利快乐，还是得更注重照顾好自己，让她心安呢？”
顾生生，你真讨厌啊！卜息知道顾生生又要开始围剿他了，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着他退回安全范围。
“我觉得是心安。”顾生生笑了笑说：“爸爸走了，我更要做一个阳光的人，要坚持早睡早起，坚持晨练，三餐按时吃饭，继续热爱生活。”
“好。”卜息应道。顾生生想开了，他的心里突然也安心了些。是心安更重要吧？也许。
“你也是啊，卜息，回了庆城后，你要乖乖回剧组，好好拍戏，小伙子，我可看好你啊！”顾生生似长辈般认可地拍了拍卜息的背，还能戏谑。
“谢谢顾小姐的赏识，不得不说，顾小姐真有眼光啊！”卜息也忍不住笑了。
“那是，5.0的视力，打着灯笼找的。”顾生生自我挖苦，沉思片刻后，她突然决定，回答一个问题。
这段被悲剧搅得乱七八糟，却偏偏又因此被证实了情真意切的，迤逦。
“卜息，因为害怕偷走了另一个女孩的人生，我一直不敢做你的顾生生。而随着我们的相处，我又不敢想，如果我不是该怎么办啊。” 顾生生轻声说道。
“你知道我想耍赖，几次三番地试探，想从你这儿知道答案。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确认是我，但我就是顾生生，对吗？”
“你、爸爸、妈妈，你们都能确定是我。”
“卜息，总有一天，我会想起我所丢失的记忆，谢谢你，温柔地守护它们。也谢谢你，踏过时间的长河，于茫茫人海里，找回了我。”
“卜息，真高兴啊，有你陪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