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盈如今连跟她同桌而食,都觉如鲠在喉。
勉强入了座儿,见楼下都是老夫人的木箱和包裹,想着吃过这餐饭,她便搬出去。强压下不耐,拿起自己碗筷。
“上回叫人拿了你的生辰八字,给算命的瞧了,说你们八字不合。你命里克夫克子,若是强行婚配,老三会有祸事。”老太太直直打量着她,这个罪魁祸首却无半分自知之明,只将夹了一筷子的茄盒放下,抽出帕子,掖了掖唇角。
随后不咸不淡道:“所以呢?”
老太太想不到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她没有若惊弓之鸟,依旧不肯求饶。
便是又开始了忆苦思甜:“想他们父亲过世的早,我一个人将他哥儿几个拉扯大,本以为如今老了能享福。却想不到还要跟着他担惊受怕,娶了丧门星的儿媳妇,倒霉三代。”
“既然我说离婚,您又不肯。要么你就杀了我,正好让他娶续弦,你也能省去了这一块心病。”反正帅府草菅人命,也不是头一回。梁月盈悲悯地想着。
与其过这种日子,倒还不如直接一刀来得痛快。
“我儿到底哪里配不上你,让你总活了心思想往外跑?”老太太激动之下,干枯若树皮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很好,是我配不上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在帅府多一分钟对我来说都是折磨。”梁月盈为了让老太太相信,从而达成统一战线,别再找自己晦气,已是和盘托出:
“若你能让他肯放了我,就算是帮我了。他若不答应,你便是再为难我,又有何用?”
“你这不守妇道的女人,难不成是你心里还有别人?”老太太故作狐疑,步步引着她激怒儿子。
“是——”不待梁月盈将后面的话说完,厅房的门已然被踹开。
“够了。”原来,宋世山压根没去什么司令部。
是老太太想让他亲耳听听,他不惜将老娘撵走,一心一意护着的女人,到底值不值。
他的目光冷冽,若严寒彻骨,走到她跟前。
下一刻,抬手掀翻了桌子,任由瓜果滚落一地。
有胆小的仆妇尖叫着,滚到一旁,瑟缩在酒柜后头。
哪怕有眼力见的嬷嬷,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收拾。
“林副官,送我娘去别馆。”宋世山一声令下,林副官直接拎起老夫人的箱子,将帅府的大门打开,等待着她上车。
“老三,娘可以走,但是翠儿你必须留下。”老太太指着梁月盈,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对着儿子,慈母心肠道:
“娘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这个女人害了,死无葬身之地。有翠儿在你身边照顾,娘才能放心一些。”
宋世山扯开军装领口的两颗扣子,一颗心仿佛被狠狠扎过,急于清净,直接点了头。
老太太方缓缓舒了一口气,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汽车,随着汽车远去,仍旧不忘担心地看着帅府前楼。
“梁月盈,离婚是可以挂在嘴上的吗?”他逼视着她,一字一顿道。
她不说话,他便捏紧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你这辈子只有丧偶,没有休妻!”
梁月盈皮肤娇嫩,被他捏得下巴微红,终是忍不住眼底涌出热意。
“下月初,我们就在帅府举行婚礼。今晚,我就会让副官登报结婚。”
说罢,他捏着她下颌的手一松,转身果决而去。
这一晚,梁月盈宿在阁楼上,坐在铜镜前,握着那把剪头,顺着被剪去的一缕头发,将自己长发剪了个干净。
双雁在浴室备好了水,到卧房来唤小姐,瞧见这一幕,直吓了个半死。
“小姐,这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您这一头浓密乌发,剪掉多可惜啊。”
“不可惜。”梁月盈看见镜中齐肩短发,倒是有几分从前女学生时的模样。
“既然他想剪,那就都剪掉好了。”
双雁叹了口气,也有几分替小姐难过。
想劝几句过刚易折,却也知晓小姐生性倔强。
没有他在身边,一夜安眠。
翌日,双雁将牛奶送到手边,已是看见了宋世山登报结婚的消息。
江北日报用了整个版面,刊登着督军与夫人伉俪情深。
梁月盈将报纸扣下,口中的牛奶也有几分苦涩。
门外,是林副官送来了吉服,同她商议成亲事宜。
“夫人,大帅特意嘱咐,依照夫人的心意办。”
梁月盈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她穿着纯白婚纱,手捧玫瑰,由父亲扶着自己的手,一直送到章锡成的手边。
而今两人天各一方,良配已物是人非,何样的婚礼又有什么关系。
“既我只是提线木偶,宋世山要怎样就怎样吧。”
何必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来问她的意思。
“夫人。”林副官站在她面前,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您别再跟大帅呕气了,他昨晚从帅府出来,在司令部一夜没睡,抽了一夜的烟。他很在乎您,谁都看得出来,属下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这样过。”
“是么?”梁月盈轻笑,这倒是她的福气。
只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他可以随意在梁宅门前开枪杀人,不将她娘家爸妈放在眼里。她远嫁至此,却还要对他那不讲理的娘毕恭毕敬。
真的好不公平。
想到婚礼上还会再看到那个老虔婆,不知她还会作什么妖。
楼下传来笑声,梁月盈顺着小窗口望下去,就见翠儿迎着宋世山有说有笑地进来。
先替他接过武装带,又服侍他更衣,这份妥贴,难怪老夫人会心心念念地撮合。
梁月盈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那份自己结婚的报纸上。
背面,是章锡成老板即将来江北唱戏的新闻。
锡成,要来江北了么?
听见熟悉的军靴踩在木梯上的脚步声,梁月盈下意识将报纸翻过,扣下。
宋世山先望见她剪短的长发,栖身过来,问道:“怎么剪发?”
梁月盈不语,他有些不悦:“以后,没经我允许,不准私自动。”
说罢,将她抱在怀里,紧到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仿佛一放手,便会失去她。
“梁月盈,你是我女人,你的身体是我的,每一根头发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就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