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五日，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持的捐资一事就圆满结束了。最终竟筹到了两万金，虽只够完成工程的一半银钱，但也可见本朝贪佞之臣的含量，已超乎常人想象了。
这钱是从这群贪官身上榨下来的，晏城便不那么急着去抢，但夏宁直不那么认为。
这些银子都是民脂民膏，将来还要流入太子与周义方的袋中，甚至会助长他们欺压百姓赶工程之心，不得不重视。
可现在耿修下落不明，晏城更被大理寺的人严加监视，谁都没办法采取行动，此事就不得不耽搁下来。
夏宁直满目忧愁，一旁的夏子若听头发斑白的父亲说完这些朝堂事后，也重重叹了口气，满腔愤慨道：“都出了这么多事，竟也大小不掉他修宫殿的想法吗？难道他心里就真一点没有黎民百姓？”
她说的话僭越，就好在此处是夏宁直书房，里外都不被人清理过一遍，绝不会有人偷听到任何话音，所以夏宁直并不阻挠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本朝上下，能有几人心怀百姓？”
“那父亲，难不成我们就任由他们这样吗？”
“即便不这样，我们最多也只能祈祷天谴真的灵验。”夏宁直苦笑一声。
夏子若却并不这么容易妥协，她来回在房中踱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晏城那小子手底下那个叫什么青兕的，他真和我们失去联系了？”
夏宁直知道她想说什么，只微声道：“他应该还活着，甚至就在京城之中，但到底在哪，连晏城都不知道。”
“我记得父亲您派人去查过，”夏子若皱眉，“这个青兕都统身世简单得让人觉得神秘，他一年多前突然出现在晏城手下后，又偷偷将威远侯夫妇变卖的许多家产都买了回去。他会不会其实是华伯父的人？”
夏宁直摇头：“如果真的是，你华伯父怎么可能会瞒我们？”
夏子若眉头皱得更紧了，脚步却慢了下来，细思道：“我看晏城那小子似乎知道些什么，可我怎么逼问，他都不肯说。我们现在要想和晏城取得联系也难了，只怕找到那青兕都统的机会就更渺茫。父亲觉得，他会躲在哪呢？”
“不论躲在哪里，他若得知这些日子里朝堂上发生的事后，定会坐立不住，待安全时出现在我们眼前。”
夏子若讶异地问：“父亲您就这么肯定？”
夏宁直怔了一下后，恍然大笑摇头自嘲道：“什么肯定不肯定的？不过是直觉罢了。那小子，总能让我想起华向那家伙。他们很像，都是不愿见人受苦的。”
提到这个令人心中生悲的名字，夏子若和夏宁直都一起低下了头，一时沉默下来。
银子收集齐全后，高泽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燕家事到底还要不要追查下去，此刻已经不再重要。但耿修这个人，高泽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太想把这个在背后一次次搅黄他计划的人抓出来，好好审问拷打一番了。
可大理寺的人早在京城各处搜查了三五天，但几乎一点线索都没。
高泽猜想晏城或许知道，但晏城死活不认，还装得一脸无辜，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燕家银被盗之事与他无关呢。
再派人连番搜查，几日不得半点成果后，高泽有了个较为确切的想法。
耿修，应该就在这太子府之中。
想他身世简单，京城中所有可能让他藏身的地方都找不到他，那他就极有可能选择了太子府，这个他熟悉且极不可能被旁人设想到的地方。
想到这一节，高泽的食指轻敲微凉桌面，看着一旁砚台的眸色，却越来越深。
他书房中的书桌早被人换了全新的，那名贵砚台未被烧坏，还被他保留着。
只是先前为他研磨之人，已经有三五日不曾来过了。
他今天倒是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风寒能让她歇着么久，都不露面。
高泽起身，劲瘦的长腿买过门槛，向不远处的耳房迈去。
小安子见状，刚想上前问他的意思，却被高泽一伸手制止了。小安子心思活络，当即就领着几个小厮屏退在旁，半言不语。
轻着脚步行至耳房门前，高泽凝神细听屋中的动静。
人语低微，静谧无波，只有偶尔传来的炭火哔剥声，表明的确还有人在里面。
高泽移眸转向一旁的窗子，便见那窗子微开了一条缝，似乎拿来透气用的。瞧着上面的那层薄薄细尘，高泽推测得出来，这窗子应是长期保持这个状态，并未多被移动过。
心中那抹狐疑微微沉淀下来，高泽并不敲门，直接勾手指让小安子上前，踢开了门。
木制的扇门被这猛地一脚踹开，当即有冷风灌入，惊得桌前坐着的那人抬眸询望过来。
她穿着一身简单素服衣裳，一手捏着针，一手拿着他前不久，刚交给陈贵福的那件祝贞亲手为他织出来的里衣，愣愣地看着他，眼里满是不知所措。
“殿，殿下……”待高泽冷眸微凛地站进来了，杜茵才猛地清醒过来，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跪下磕头，惶惑地问，“您，您怎么来了？”
“这是孤的太子府，孤往哪里还需要获得你的同意吗？”
他声音微寒，听得杜茵心头一颤，低着头来解释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奴婢不知殿下来此，失了礼数，心中不安……”
“你若真的心中不安，为何不去见孤？”
说话间，高泽已步至她面前，抬起一只脚尖抵着她的肩膀，迫使她不得不抬头看他，“看你气色红润，病早该好了吧？为何还要他们每日给你端药来？而且，索要的剂量越来越大？嗯？”
他那一声“嗯”，含着淡薄的笑意，似讽非讽，只细细打量着她的一切神情变化。
可杜茵面上只有略带羞意的惶恐，她咬着唇，垂着已蒙上水汽的眼眸道：“奴婢只是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好服侍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