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瑟瑟发抖，呜呜出声。
杜茵“嗤”一声笑出来：“你拿我的钱去私塾念书，就读了这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回来？”
狗蛋已有七八岁了，但被父母娇惯得无法无天，最受不得别人批评，此刻听了杜茵的话，立刻想反驳。
但看看杜茵肥硕的脸上堆满了恶疮，他一阵恶寒下开不了口。
没过一会儿，何氏端着一碗素面撂在了杜茵面前，筷子在桌上滚了一圈儿，掉到了地上。
杜茵垂着眼睑，看着冒热气的素面：“连颗蛋也不愿意加？”
“早没了！你爱吃不吃！”
杜茵抬眼看何氏，想起自己最近也在减肥，无所谓这一点半点的，就换着故意问：“筷子呢？”
“你他娘瞎是不是？不搁你脚底下吗？”何氏翻了个白眼。
“给我那双新筷子。”
何氏下意识想骂，可下一刻便见杜茵勾着狗蛋的后衣领把他给提了起来，当即就不敢多说了，胳膊肘戳着杜老三，让他重新拿了筷子。
杜茵一手接过筷子挑面吃，一手箍住了狗蛋的脖子，气得杜老三夫妇只能干瞪眼，却连句狠话也不敢说了。
热腾腾的面刚落到嘴里，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杜茵的两只眼就溢出了泪，流了她满脸。
一种难言的疼痛在杜茵心底滋生蔓延，遮住了她的全部视线，就连这碗素面在口中也显得苦涩起来。
是原主的情绪。原主还记得，自己母亲的手擀面的味道。只是，原主上一次吃到，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母亲给她端来的这碗面意味着什么。她从来没见母亲舍得给她吃白面过，还以为是自己衣服洗得好，母亲特地给她的奖励。
可催着她把碗底最后一口汤喝完后，何氏就一把拉过了她肥嘟嘟的小手，脚步飞快地带着她往外走。
她走得头晕眼花，脚底磨泡，却一声不敢吭。她们从天亮走到天黑，从城外走到城内，直到走到了太子府的偏门前，何氏的脚步才停下。
门前出现一个年轻男人，像是年轻时候的陈贵福。他捏着几两银子放到何氏满怀期待的手心，又用嫌弃的眼光打量着杜茵。
“陈管家，您别看她长得丑，其实啥都能干！茵子，”何氏一把将杜茵推到陈贵福面前，“以后你就在这好好干，还了钱，娘给你买糖吃！”
杜茵不傻，她从小不是没听说“把你卖了”这种话，也不是看不懂眼前的情形。
她心里很委屈，很难过，很舍不得那个家。即便那个家，只给过她无休止的打骂和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可她想起才一岁的弟弟，想起父母为几文钱吵得不可开交的日子，她就把一腔哭音都咽了下去，哽着喉咙不说话。
直到何氏欢欢喜喜要走了，直到她快看不清何氏的背影了，直到她见等不到何氏回一次头，杜茵才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句：“娘！”
何氏不耐烦地回头看她，又歉疚地向陈贵福赔笑。
杜茵缩在这让她害怕的陌生男人的旁边，不顾一切地喊：“娘记得回来看我！”
“知道知道！”
何氏只留下了这么一句敷衍草率的应答就扭过头去，却给了杜茵在此后多年里活下去的最有力希望。
她可以忘记何氏从陈贵福手里接过的银子，却忘不了娘亲手给她端的一碗素面。
“赶紧吃！吃完了把银子拿出来！”何氏看她那副慢吞吞的样子就来气。
杜茵从何氏的声音里回过神来。
这碗面是祝贞吃过的，最难吃的一碗面。但她的唇齿却始终在机械地鼓动着，咀嚼着，贪恋着。
直到喝干净最后一口汤，她的手才颤巍巍地放下了碗。
抬眸间，她敛住情绪，心里的那个决定，在此刻显得更加清晰坚定了。
杜茵一手松开了狗蛋，狗蛋连滚带爬趴在了何氏的腿上。
目光冷冷地扫向他们三人，杜茵启口：“我要和你们我要和你们断绝关系！”
风声在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直到何氏反应过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白眼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很清楚。”杜茵抬起手臂，狠狠擦去了脸上的泪，视线随之变得清晰，“你们不曾把我当女儿，我自然也不能再把你们当父母亲人！”
“造孽啊！”何氏一拍大腿喊，“为了几两银子你就连亲娘亲爹都不要了呐！”
她这一嗓子是故意往大了喊，直接把周围的那些村民都吸引了过来。
村里人前一天就听杜老三夫妇在他们面前得瑟，说杜茵那丫头得了赏，他们家要发财了。大伙儿都不信，直到看见他们今天真舍得花钱找牛车进城去了。
村里人本以为他们跟往常一样，领了钱就直接回来了，没想到，中午的时候跟着他们回来的，还有那个许多年都没回过村儿的杜茵。
村里人记忆中的茵子，就是那个胖嘟嘟，乖顺可爱的小丫头。可惜的是，她后来生了恶疮，看着丑得很。
他们听说她受了太子府里主子们的赏，一个个都以为杜茵是治好了恶疮，变好看了。但没想到，中午时候偷偷往杜家门前一瞧，他们只看见了一个体型惊人的丑猪婆。
“就这还能受主子的赏？”
“谁知道呢？”
“啧，这孩子咋那么狠心，一回来就说断绝关系！”
“就是就是！我记得她小时候可不这样。”
……
众人趴在门槛上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挤着看热闹。
这正随了何氏的意，她要的就是这些闲言碎语，逼得杜茵不得不把钱交出来。
杜茵冷眼看着所有人。站在又脏又臭的院子里，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所看见的，都是她的对立面。
“我这些年受过的苦，你们若没有经受过，就没有资格评判。”她微扬着下巴，睥睨着他们，声线冷静而沉稳。
“你能受多少苦？我为了把你生下来，硬生生耗了半条命呐！”何氏捶胸顿足，鼻涕眼泪一起流，看起来真是伤心极了。
杜茵的心里也起了一阵绞痛。
可她还是清醒的。她明白，何氏只是在心疼那些钱。
“我可以把赏钱全留给你们，算作我对你们生育之恩的报答，”杜茵深吸了一口气，“但这关系，今天我必须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