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节，杜茵才微微有些恍然的感觉。
她自动选择了不信任高泽，所以在高泽面前，总是想要隐藏住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哪怕她让他知道了许多他不该知道的事。
哪怕她知道，他对她的承诺一直都是真的。
“如果不是她有心要做坏事，也不会上奴婢的当。”杜茵回答他上一个问题，“奴婢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殿下认清楚她的人而已。”
高泽的心底暗暗地起了一层涟漪。是一种像是在嘲笑杜茵，又像是在嘲笑他自己的涟漪。
他怎么会不知道燕如君的品性呢？
愚蠢，狠毒，且对他爱得死心塌地。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将她作为了一颗最好用的棋子。
用来杀他不敢、不舍得杀的人的棋子。
只这一切，杜茵不知道而已。
“那你心疼那把琴吗？”高泽微微仰头，看向了梯道里绵延似乎无尽的烛火。
他的眸子里星星点点，但透着股悠悠的冷气。
幸好这冷气，跟在后面的杜茵看不见。
“虽然是把好琴，但也只是一把琴而已。”杜茵的声音并无波澜，“殿下是要一把祝贞的琴在身边摆着，还是要留祝贞的一缕魂在身边候着？”
高泽忍不住笑：“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孤说不过你。”
“那是殿下懒得和奴婢计较，不是吗？”杜茵微微笑着，语调中多了几分慨然，“从前殿下就是这样，如今殿下竟还愿意这样，是奴婢之幸。”
高泽眼睫微颤，脚下的步子却在几息间没了方才的流畅自然。
他看得出来那把琴就是真正的焦尾，是被祝贞抱过太多次以至于每一寸都滑柔得似乎能沁出一抹香。
再没有其他任何一把琴，能让他有产生这种感受。
所以方才他抱着那把断木断弦的毁琴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回到了那日，抱着祝贞已经凉透了的尸体的时候。
她脆弱又干净，就像一朵委入清溪的花。
他湿那把琴为祝贞，而祝贞本人，似乎并不在乎那把琴如何。
方才于顶阁内，他抱琴之时特地转头看过她的神色，能看到的只有她低头时沉默的浓密眼睫。
她割舍这把琴，就像割舍前世的一切吗？那是不是代表，也将他割舍了？
燕如君看着那两道背影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后，才终于解脱了般跪伏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而她身边还躺着小桃的尸体。
燕如君缓缓神，感觉到心跳平稳了些后，才握着那把刀重新站起身。
此处四处皆被打开了窗户，但那浓烈的血腥味就是如何也散不了，像是缠绕在了她的鼻尖，久久不愿离去，一如小桃的冤魂。
布满眼眶的，是无数白纱，这些白纱随着风声被卷起飘起又落下轻扬。
像无数触角，想要把她给拽离此地。
燕如君的手脚开始发冷，眼前的一切也似乎变得昏花了起来。
隐隐约约间，她听见有人在笑。
是狰狞而又清脆的笑。
她睁大了瞳孔往四周去看，却只能看到那些白纱在她的面前轻舞着。她再仔细看，便从白纱里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美极了，却流着血的脸，一张祝贞的脸。
“还我命来呀，还我命来呀！”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随风裹进她的两耳里，把她的恐惧拉到了空气之中，震颤着她惊惧的灵魂。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她为什么会看到祝贞的脸？！
“滚！滚！”燕如君失控地大喊，指着那张脸，指着四处的白纱嘶吼，“你就是个废物！就算是死了变成鬼了也是个废物！你不能把我怎样的！我是活人，活人！”
“呵呵呵呵……娘娘，我原本也是活人呢。”
突然，又一道阴惨惨的声音响起了，是小桃的声音。
燕如君慌忙间去看地上的那具尸体。
那尸体竟不知何时，姿态都变了，四肢如同舞动般地诡异地搁置在地面上，血泊中，那张俏丽的脸上粘带着一抹阴森的笑。
燕如君颤着唇：“小桃，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我也是被逼无奈！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难！”
“娘娘，难道我的日子就不难了吗？”那道声音带着空灵地嘲弄，一遍遍地笑着，“我的父母还在家里等我回去过年呢……我的李大哥还等我回去和她成亲呢……我的日子不难吗？他们的日子不难吗？”
这些事，从前无聊的时候，小桃都和她说起过，她知道小桃的家里是什么情形。
“可你是我的奴婢！”燕如君捏住自己的掌心，给自己带来了一丝的底气，“我杀你的奴婢又怎样？你是奴婢就该被我杀！”
她色厉内荏，那些游魂却似乎并不关心，她们依然轻轻笑着，就像那些风，将她的故作镇定当做笑话一样看待。
她们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那些话，一遍遍不听地笑着，一遍遍凌迟着她的灵魂。
燕如君不敢再看地上那滩血迹，不敢再看小桃的那张脸，甚至不敢看眼前的这些白纱。
她紧紧闭上眼又失控地大吼着捂住自己的耳朵，整个人蜷缩到了角落妄图将这些可怕的东西隔绝在自己的感官之外。
可这一切都没什么用。
那些声音还在笑，那些画面还在折磨她！
燕如君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搏动得快要停歇。
终于，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她的呼吸再也无法为她保持清醒，她的脑海中像是闪过了一道白光，整个人便昏睡了过去。
那一刻，所有可怖的声音与画面似乎都随着外面平静的风声而消失了。
白纱不被风吹动，而燕如君也不再受那些鬼魂的困扰。
直至，她再度醒来。
当燕如君从黄昏时节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挂上了一轮上弦月。
她顾不得穿鞋，顾不得自己身上浓浓的血腥味，疯狂地嘶喊着就跑下了楼，中途摔了好几次。
等她重新回到外界，重新呼吸真正新鲜的空气时，她终于从惊魂未定中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