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串的问题落下来，明显是在质疑杜茵，把杜茵问得心里不爽起来。
可她也不急，回避着反问：“那你是哪来的银子买铺子的？别用刚才的回答搪塞我，我不信。”
这么好的铺子，连家里有田产的农户都不一定能积攒下来买一个。他一个在太子府做小厮的，哪能有这样大的能耐？对了，他还是奴籍！
一个奴籍，买了威远将军家的铺子，这事怎么听怎么荒唐。
耿修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她也不愿意说出自己背后的秘密。
但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情况特殊，他身份的真实情况又实在是……匪夷所思，他可能还真不介意把原因都告诉给她。
可问题就在于，他不能。他的秘密上，背负着无数人的冤屈与活下去的希望。
那她呢？她又能有什么秘密至今不敢告诉他？总不会比他这个借尸还魂的秘密，更可怕吧？
同样的疑惑，也在杜茵的心里萌发着。
她信任耿修，如果他肯对她说出埋藏在他心底最深的秘密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酌情进行秘密的交换。
可她的秘密太沉重了，裹挟着太多不可说，让她做不到主动启口。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在了彼此的疑问里。他们都想知道对方的想法，又都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连在一边的赵掌柜都看不下去了。
他对自己家这东家都不怎么了解，对杜茵那更是知之甚少了，所以一直没明白他们到底是在互相揣度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认。东家是很信任杜茵的，否则也不会把她带到这放着许多账本的二楼来；这杜茵看着也不像怀疑东家人品的样子，否则也不会真就跟着来二楼了。
那既然彼此信任，为什么不好好谈，非要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试探呢？
赵掌柜一开始的确不怎么相信这个杜茵，那是因为他根本不认识她。可东家认识啊，到底要不要合作，他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东家，”赵掌柜小心翼翼地开口，隐晦地提醒，“上月的账本，您都看过了吗？”
耿修一听“账本”二字，就觉得头脑发痛。是华向的时候他就不喜欢看账本，现在成了耿修，他依然无法接受看账本。
所以，还是赶紧把这活推给别人吧。
“以后这铺子的账本，你给我看。”耿修皱着眉躲过赵掌柜的问询后，直接对杜茵道。
“不问了？”杜茵笑道，“只要你信得过我，我就接下这活。”
但她也不想给他白干。
“那我作为你的账房先生，能不能有个吃饭的权利？”
虽然杜茵严格意义上并不算什么账房先生，只是个帮他看账本的人手罢了。
而看账对于耿修而言，难度是除却算账外最难的事。但看账本一事，不是随便交给哪个账房先生就成了的，他必须自己过目。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给自己过目了的账本，几乎和没过一样。
他看不出来差别。
“只要你能做好，我可以分你一成的利润。”
赵掌柜和杜茵都惊了。就看看账本，他给一成的盈利？这家伙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一成盈利究竟代表什么呐？
赵掌柜很想阻止，但他只是个手下人，无权过问东家的决定。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杜茵探头试探。
耿修点头，顺手将才放回抽屉里不久的账本拿出来，推到了杜茵面前。
手放到了账本封面上后，杜茵在打开前神色变得严肃，向他郑重承诺：“我的底细你都清楚。你信任我，那我就信任你。这账本，我定好好对待。”
的确，现在耿修占据上风，杜茵没理由也不敢做小动作。
两人又就着账本问题聊了好一会儿后，杜茵看天色不早了便要回去。
耿修起身，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走到暮色昏沉的长街上，耿修在无人处突然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太子府？”
杜茵不直接回答，而是笑着指指自己的脸：“我现在，是不是比之前漂亮很多？”
霞光被雾气般的云层蒙住，散落在她清秀的脸上，如一片秋日的红枫叶落到了粉白色的花海里。
耿修掀眸的时候与她双目对视，看她眼波流转，熠熠生辉。此般笑容，似纯还媚，像极了时嗔时怒的祝贞。
奇怪，为什么他总是会把杜茵和祝贞联系在一起？
耿修顿觉懊恼，移开视线的时候神色都带了慌张。
“嗯？莫非是被我惊艳到了？”
杜茵故作了然，语气夸张道。
耿修黑着脸，声音更冷：“一般。你别太自信。”
杜茵的笑容却更大了：“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一瞬，杜茵仰头看他，只能看到他那近乎完美的下颚线。
她无意调笑，他却会把调笑的话认真对待。
于是下一刻，本将目光搁在斜前方的耿修，因她的话而回过头来，一双凌厉的眼粘带了点不自然的不耐烦。这样的不耐烦……很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行人擦着他们的双肩路过，霞光却始终如一地跟着他们的脚步，照亮了他们眼中的彼此。
杜茵在落入他如碎星般的眸子时，似乎能从里面看见一片，被火燃烧着的寒江水。她忽觉自己心跳，都跟随她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她一直知道耿修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也知道他的眼神虽寒，心却炽热，但不知道当他突然看她时，竟会让她差点喘不过气。
耿修故意赌气般的回头，本想以此来击碎她莫名而来的调笑，却不期掉进了她藏笑的陷阱里。
他已经习惯了被肥肉挤眼睛、恶疮挤肥肉的杜茵，回头之时并未想起她的容貌已经大改了。即便在几句话之前他还看着那张脸，但他并不在意，更没刻意去记，所以扭头就忘了她现在的样子。
但当他的视线回落在她的脸上，他就从那张清秀的脸上读出杜茵狡黠又娇俏的笑意来。此刻的她，就像迎着骄阳而生的小野花，质朴纯粹又带着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美丽。
耿修喉头一滚，赶紧把自己的目光再缩回去。与他并肩而行的杜茵，也几乎是在同时，低下了头。
二人的心也在同一刻，拼命地疯狂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