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农一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性子？
他想让卫兰清和他哥哥一样，能知晓长辈的心，多说些软乎话，可他又抹不开面子，只能和他就这么僵持着。
看卫兰清的样子，卫农就知道自己再生气也没用，因为他肯定不是在说谎。
可要是让他真随随便便给出今生丸这种镇家之宝，卫农也做不到，哪怕只是一颗而已。
“为着一个女人，你也要把祖父珍藏了大半辈子的东西拿走吗？”
卫兰清微抬了下头，但只飞快瞥了他一眼后道：“兰清知道此话有些失礼数了，但还请祖父……”
“你说说，你那朋友到底要这东西干什么？”
卫农终究是放心不下他的，既然卫兰清都提出要主动将红叶送走了，那他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还去阻挠。
可他也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把东西交付出去。
问问用途，还是最基本的。他还得问问，他那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
待卫兰清耐心解释半天，说那人身份特殊，但是个一心为民的好人，也定不会拖累他们卫家后，卫农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难道不就是在说他们卫家人冷酷无情，心无天下，还胆小怕事害怕受牵连吗？
卫兰清之前坚持要出走，为的就是这个缘故。
他年轻，他心怀天下，眼中有百姓，见不得肮脏的事，可卫农是历经多年人情世故的，怎会不知那里面的门门道道？
这孙子性子太蠢太直，也许真的不适合进太医院吧。
说来说去，还是得劳烦他这个当祖父的，时不时在暗中接济他一回了。
卫农忍着心头的不悦，面上还摆出了不耐烦的神情，摆手道：“东西我可以给你。但你要记得，这东西绝不是我们卫家主动给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也可以让你从卫家除名，一切事故由你自己承担。而那个叫什么红叶的，你也赶紧让人给打发走了，否则你们回春堂缺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卫农意有所指，卫兰清却只关心他前半段话，当即满脸希冀，眼中透光地看着自己的祖父，深深鞠了一躬。
卫农摆手讽刺：“别，我还想多活几年。”
感叹间，他扶着下人的手往屋内走，边走还捶着自己的老腰。
卫兰清直起身，跟在他身后，看着冬日惨阳下那愈发佝偻的背影，心里的一根弦被猛地击中了。
上次见到他时，他似乎还没显得这样老……
从卫农这里拿到今生丸后，卫兰清虽想坐下来陪母亲吃顿饭，可想到耿修估计还急着要今生丸，他便推辞几句，执意离开了。
为了吃顿饭，难得从院子里出来说要和家里小辈们待一天的卫农见他走了，脸立马就拉长了，却只哼着道：“老夫的院里可有不少比你们这、比外头，更好吃好用的东西。有些人，怕是再享用不着喽。”
卫松净与卫秋、卫夫人皆低头默默不语，假装没听出来他话里的不服气。
回到回春堂，一开门卫兰清便见红叶裹着水桃色短袄，正坐在石凳上摆弄自己的指甲。
卫兰清见状疾步行去，语气微急道：“这里冷，为什么不进去坐着？”
红叶摇着头，也不看他，只揉着自己滑嫩的手：“屋里炭烧得太旺，我觉得闷。”
一边站着的阿风听了后，极其无奈地摇了个头，却不敢让卫兰清瞧见。
回春堂一共就没多少炭火，主子自己烧都不够用。
她倒好，天天窝在屋里不出来，难得出来一回竟然还是嫌屋里闷热。
阿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她，但他知道，主子一定在心里默默地袒护她。
卫兰清也的确这么想。
他不该考虑得如此不周到，只觉得炭火越多对她越好，却忘了或许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些好。
她不需要，那这些好于她而言就成了困扰。
正待卫兰清陷入思索不语的时候，红叶却感知到了什么般，放心手抬头看着他，不甚自然地问：“马上就过年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卫兰清却没反应过来，只当她在问他最寻常的理想，便放长了视线，喃喃道：“让世上再没有治不了的病患，让百姓安居乐业，无病无灾……”
“我问的不是这些。”红叶皱眉有些不耐地打断他，站起身直视她的眼，不觉间流露出媚气的眼此刻也显得秋水潋滟，让人移不开眼。
“你就真没什么想要的？譬如古书字画……”
说到这，红叶又闭嘴了。
她又不懂也弄不来这些，他可真别说自己喜欢。
“没有。”卫兰清摇头，想到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提起此事，便低低地问：“你呢，你想要什么？”
红叶笑了，勾唇的时候，眼波流转：“当然是要钱。”
卫兰清点点头：“好。”
红叶奇怪地问：“这好什么？”
她的爱好如此艳俗，从来就比不得他们爱好这些吟诗作赋的人，她还以为卫兰清会直接笑着敷衍过去，不会过问，可当卫兰清真说了个“好”字时，红叶禁不住地感觉到心情有些愉悦。
“原来你也是同我一样的目标？”红叶微微歪头看他，“我还当你最看不起我。”
卫兰清听到她后半段话，干脆就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与她的目标当然不一样。
但如果能看着她为自己的理想采取争取的方式去实现，他愿意只是在远远的一旁看着，为她感到由衷高兴。
与红叶简单交谈几句后，他们二人一起往厨房走去用饭。
午饭之后，卫兰清回到了自己屋中。而本隐藏在暗处的耿修，也悄然出来，站在了他身后。
“你还没告诉她你的决定？”
卫兰清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只跳过不答，而是拿出了自己怀里的那颗药丸，递过去道：“只此一颗，望你珍惜。”
耿修接过去，郑重道谢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原处。
卫兰清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浮上一抹失落感。
他知道，红叶离开的速度，只会比耿修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