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我们再也不敢了!”
三人爬伏在地上用力磕头,血顺着脸颊淌到了地上。
黑暗之中,杜茵拄棍而立,鼻息间发出沉重的喘气声,犹如深老林里,一只正窥探猎物的猛兽。
“还想要钱吗?”
“不要了不要了!”
杜茵冷笑:“可我缺钱呐。”
红叶哆哆嗦嗦从腰间取下钱袋子,捧在手里递给她:“都给你,都给你!杜姐姐,对不起!”
“这一声姐姐叫得可真甜。”
杜茵从她手上拽过饱满的荷包,掂了掂。另外两人也赶紧拿出自己的荷包,膝行着送到她脚边,连着叫好几声“杜姐姐”。
“真不少。”
三人松了口气。
“但是……”杜茵这一停顿,立刻把她们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不够啊。”
“就,就这么多了!”红叶哭得声音颤抖,“杜姐姐,你放我们出去吧!”
“嗤。”
杜茵轻笑:“你们把我打得下不来床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姐姐?”
她又抬起那根粗棍,猛敲了两下,“嘭嘭”的声音通过地面震得她们四肢发麻。
“从我第一天进府起,每次发下月钱你们都勒索我。那么多钱落到你们的狗肚子里,全成粪了?”
杜茵头一次骂出了句脏话。但不知为何,她一说出来就觉得心里痛快多了。
三人屏着自己的呼吸,在黑暗之中只敢眨眼。
“不说?那看来还是没打够。”
杜茵提起棍子,照着红叶就挥过去。
一阵破风声吓得红叶瘫坐在地,“哇”一声大哭道:“有!有!”
“在哪?”
“我们那屋第一个柜子的最下面,用木盒子装着,里头有五两银子。”红叶呜呜咽咽,“那是我全部身家了!”
“你呢?”
“挨着墙的床上,压在最下面的被子里头,我把所有钱都缝进去了……”
另一个丫鬟被打掉了颗牙,现在说话口齿不清:“我,我放在床头柜了,用一块帕子包着的。”
杜茵满意地勾起唇,抬高音量朝门外喊:“阿年,你都听到了吗?”
“听见了!我这就去拿!”
阿年兴奋地外头跑。
然而她才刚跑两步,就怔在了原地。
是耿修。
估计是刚从外头办完差事回来,他手里还提着主子的东西,此刻正从院外往里面看。
那一双淡漠的眼毫无情绪地从那扇门移向了阿年,隐约透出几分打量。
阿年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袖子,欲图解释:“我,我是在……”
可没等她把话说完,耿修就已经低下头,继续往东门走去了。
他人还不错,应该不会去告状吧?
阿年望着他笔直的背影,总觉得他有点奇怪。
其他的小厮,要么是点头哈腰惯了,脖子总往前抻;要么是下跪太频繁,两膝和腰站立时候都是弯着的。
可耿修不一样。他的脊背从来都是直的,头虽然常常低着,但修长的脖颈始终呈现好看的弧度。
即便衣衫破旧,可他身上自带贵气。一双常垂着的眼一旦抬起,便教人不敢直视。
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阿年才长松了一口气,赶忙往下人房跑。
但耿修的脚步,却在发觉阿年离开后,停了下来。
他侧身一转,重新走回院门前,细听柴房内的动静。
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有意无意关注着这里的动向。
杜茵与陈贵福签下文书的事,他知道。他更知道,陈贵福是个精明的小人。他有预感,落到陈贵福的手里,杜茵恐怕很难脱身。更何况,还有红叶这些一肚子坏水的丫鬟不想让他好过呢?
所以在他的设想里,杜茵恐怕又和上次一样,被人按着打。那个小丫鬟阿年,八成是想找陈贵福作为救兵。
太天真。难道她真以为,陈贵福会是什么好人吗?
耿修提步往柴房门的方向走。在他的设想里,杜茵又像上次那样哭嚎不止,无助绝望。他开始纠结,要不要再勉为其难地帮她一把。
毕竟,他每出手一次,身份泄露的可能性就会变高一次。而危险,也将在无形中增加。
他凑近柴房,静立许久,没想到的是,竟未听见里面传出一点哭求嘶嚎声。唯一清晰点的,是几道喘气声。
耿修心中一凛,莫非这一会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被打死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柴房内,跪着磕头的三人已经哭哑了嗓子,内心焦灼不已。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任人打骂从不还手的死肥婆现在竟敢举着棍子向她们要钱!
表面上乖顺地磕头道歉,姐姐长姐姐短,但实际上她们心里头早盘算起来了。
只要出了这间屋子,她们就去找陈贵福告状!他手里攥着和杜茵签订的文书呢。她们就不信,太子府的管家还管不了一个杜茵!
“咚咚咚——”阿年的脚步声带着焦急往这个方向奔袭而来。
耿修两耳微动,警惕地绷住腿,轻点脚后用力踢上墙壁,借力跃起。
只几息功夫,他就翻到了柴房后墙外,屏息凝神。
“我都拿来了!”
丝毫未察觉耿修存在的阿年,喘着气推开柴房门,把怀里藏得严严实实的荷包递给了杜茵:“足足十两银子呢!”
耿修贴耳在墙后,听此一言长睫便微垂了下去。还好,至少人还活着。
接着,柴房内响起了杜茵的声音,非但不是他设想中虚弱无力的,还是夹杂着冷意的轻笑声:“真不少。再加上你们刚给的几百文,我恐怕挣十年也挣不来这么多吧?”
“这些都孝敬给杜姐姐!往后咱们挣来的月钱,也都供姐姐花!”
红叶说着磕了个响头表忠心。
杜茵瞥她一眼,将荷包收入怀中,冷声道:“滚吧。”
那三人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耿修探身这三人狼狈的背影,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杜茵竟有这种手段?怎么和他之前听说的完全不一样?
太子府内常有丫鬟小厮嚼舌头,对于杜茵这种容貌异于常人的,谈论更多。
不过那些话说来说去,也就是嘲笑她相貌丑陋、脑子蠢笨。
耿修虽厌恶以貌取人,但多少也会因这些话对杜茵产生不好的印象。
特别是看她那日被人按在地上打,开始的时候连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耿修便觉得她是个懦弱性子。她后来的反击,看起来更像是无能狂怒。
直到,这一刻。
但耿修还是有些怀疑,她这样的做法,是不是一时莽勇。
那三人虽然逃了,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止是他,阿年也想到了这点。她看着柴房地上的几抹血迹,原本激动的心瞬刻冷静了下来:“她们铁定要去找陈管家告状了!杜茵,不如……不如你趁机逃了吧?”
杜茵忍俊不禁:“为什么要逃?”
阿年急得直跺脚,可她却悠悠然走到外面捧来几把土,掩在了血迹上,踩了好几脚后又给扫出去了。
地板上的血迹没了,只剩下几撮灰。
接着,杜茵再度爬上床,让浑身的肥肉松懈下来,两手有气无力地垂在床边,双目无神地望向墙内。
她这俨然是一副死气沉沉、重病虚弱的模样。
阿年刚反应过来,一群急促的脚步声就冲进了院子,在她身后停下。
藏在墙后的耿修听着动静,心底也泛起了一丝紧张,紧张之外,是莫名的期待感。他也想知道,杜茵会有什么法子。
“人就在里面!可千万不能让她逃了!”柴门外,红叶扯着陈贵福的袖子就往里面拽。
回头一看阿年还在,红叶气得咬牙切齿:“阿年这个贱蹄子还关了门!我们想逃都逃不出!”
陈贵福一手放于腹前,一手搭在后背,精明的两眼一眯:“她说的都是真的?”
阿年“噗通”一声跪下,忙摇头:“她含血喷人!我来的时候门就已经被人从里面栓住了,我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红叶一听她话不对,刚要发怒就被陈贵福伸手拦住了。
“杜茵,”他抬头看向里面,“你欠债不还又殴打债主,知不知道这是要坐牢的罪!”
他声若洪钟,震得这小小柴房更幽暗了几分。众人皆垂首不动,怕惹怒了这儿最大的主。
而被喊名的杜茵,闻声颈间略动,迟缓地转过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来。
恶疮挤着眉眼生长,她目光阴沉,发丝凌乱,如同一只索命鬼。
人快死时,与鬼就没什么两样了。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特别是和她对视的陈贵福,忙眨了好几下眼才缓过神,放下了被自己攥皱的衣摆。
“咳,”他再度皱眉,沉声道,“把钱交出来!不然就把你拖去乱葬岗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