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不冷?”杜茵明知故问,一面想重新走到窗户边,将窗关上。
耿修却比她快一步,两手轻推就将那本会发出“吱呀”声响的窗无声无息地关严实了。
“夜里你该燃些炭火。”
杜茵点头:“陈贵福倒是送来了些,但不顶用。”
毕竟她不是什么主子,陈贵福主动给她弄来些也只是给点面子上的意思而已。
耿修又不说话了,半晌移目到她的梳妆台前,却在昏昏不明的天色下没见到那只小圆盒。
“上次给你的药膏,你用完了?”
听他提起这事,杜茵赶紧摇头,将事情的原委都和他说了一遍。
耿修一听药膏中有毒,脸色微变,抿抿唇干瘪地解释道:“我没下毒。”
杜茵哑然失笑:“当然,我信任你。”
“这事我会去查,你不必担心。”
杜茵垂了下眼,过后却突然问:“我好久没出去了,不知道红叶是不是还在回春堂?”
耿修回想了下,然后点头:“我上次去,也差不多是一月前了。当时她还在。”
这话一说完,耿修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皱眉问:“你是说,药膏是她动的手?”
“也只能是她了。不过,”杜茵轻轻一笑,“她已经得了应有的报应,我懒得在她身上耗费时间,你也不必去找她的麻烦了。还有……”
杜茵的脑海里,刹那间闪过高泽暴着青筋的额头,心里抖了一抖道:“燕家的事,我代百姓们谢你了。”
也不光是代替百姓,她还代替了华向和十万通州冤死军民的那一份。朝廷为了省下赈济他们的钱,不惜让他们惨死在人灾之下。监修殿宇的钱里,就有一部分是那笔沾血的银子。耿修若能够阻拦监修工程继续下去,也算阻止更多银子成为血银子了。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你不需要谢我,百姓也不需要。”
杜茵咬唇一笑,殷红的唇在寒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娇艳,如枝头凌雪的傲梅,娇而不媚。
“怎会不需要?如果不是那把大火阻止了他们修建殿宇的想法,他们定会让百姓们在这大雪天里继续修建殿宇。届时,就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死在过年前了。为着这一条条命,也该谢谢你们。”
这次耿修没在否认了,他状似随意地看向她屋中简单陈设,果然发现她在短短的一两月内又将这屋中收拾整理得非常美观大方,舒朗洁净,如她的人一样。
他胸无点墨,在脑中搜寻不到什么恰当的形容,只能这么比拟了。
“对了,”杜茵的神色忽而变得有点紧张,“你每次来都不会被人发现吗?高泽似乎一直都派人在暗中看着我,我怕……”
“我既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烧了燕家,就能在人无人知晓的时候过来。”
他声音平静,杜茵却似乎能透过他的眼,看到那夜滔天的火。可惜那天的火遇上了一场大雪,没能一气将燕家人全部葬送在火里。
不过即便那火足够大,也烧不死燕氏父子和燕如君。他们还在太子府内,就一直没离去过。
杜茵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十足的把握。”
若是当年的华向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她还不一定会信。可眼前的人,虽然与华向的年龄相近,但有着与华向截然不同的成熟稳重,让人忍不住就愿意相信他给的承诺。
耿修微怔地看着她的眼,心里突然乱了一下。
好像就从来没有人,愿意如此笃定地信任过他。
当年威远侯夫妇虽然同意他前往通州赈灾,但一直觉得他没那个能力可以一个人力挽狂澜;好友晏城虽然知道他的抱负,却总还不放心他,老想塞人来保护他;至于他放在心尖珍藏的那个女子,更是在最紧要时候选择了否认他的忠告。
可面前的这个人,明明和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相处,他们甚至互不知底细,她却敢对他说“一定”二字。
“你不怕我暴露,然后牵连你?”
“那你不怕我牵连你,让你暴露?”
杜茵故意反问他,眼里的狡黠像极了在雪地上跳动的黑兔。
耿修抿唇,一目不错地看着她的如水杏眼,声音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我早就暴露了,根本不怕。”
杜茵听着他“根本不怕”四字,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华向。
明明他的语气也不像爱逞强的华向,相反还满满的都是认真的笃定,可杜茵就是在看向他的时候,想到了华向那张透着少年意气与微羞的脸。
华向有勇气向她吹牛,却没勇气听她的回应。在祝贞眼里,华向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少年郎,她也就把他当一个孩子哄着,说相信他的时候,语气里还不自觉就露出敷衍。
华向听得出来,就会红起脸,一遍遍说自己真的可以。
比如他去通州前,特地来太子府找她,对她说自己一定会将那里的每一个百姓都安顿好,然后毫发无伤地回来。祝贞敬服他,却也担心他、不那么相信他的能力,就一遍遍说定要注意定要小心,察觉到危险了就赶紧回来。
想不到的是,他成了那十万军民里,几乎唯一一个逃出生天的人。他受了重伤,几乎是一点点爬回来的。可回来后,威远侯夫妇又不得不隐瞒他回来的事实,怕被有心人参奏,说通州惨事与他有关。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偷偷潜来了太子府,将那些事说给她听,说当时的险恶、人们的绝望。那时的耿修,脸色黯淡无光,如一个失意的书生。可这书生再失意,也还是个能够有朝气的少年郎。
直到他得知通州惨事,是人为造成的;直到他将听来的燕如君与高泽的阴谋告诉祝贞,祝贞却不信。
当那少年郎又气又急地离开,说他一定会找到证据,让她相信,还叮嘱她一定要小心身边之人时,祝贞并不知道,这是她与少年郎的最后一面。
时至今日,杜茵还是不那么相信高泽会杀了祝贞,却已有了怀疑。也许,高泽真的,并非周义方手下的无辜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