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茵了然地挑了眉,摇头轻叹息:“可我这本就是额外做出来的饭菜,你要是真不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说着,她作势要收拾碗筷,边收拾边嘀咕要倒了喂狗。
“等等,”耿修皱眉制止,“你一有钱了,就这么对待粮食?你可知道一捧白米对灾民意味着什么?”
去年在通州,灾民们是何种惨状,耿修亲眼见过,也亲身经历过。从前他也是受锦衣玉食之人,自然不识油米贵。直到真正挨过饿后,他才意识到,在贵族眼中习以为常的浪费,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事。
杜茵却不怎么在意,只笑着问:“那我能劳烦下耿大哥,帮我解决掉这些饭菜,让我避免浪费吗?”
耿修看着她略带狡黠的笑眼,这才意识到是刚才自己肚子叫,被杜茵听见了,她这么说只是再给他找台阶下而已。他此刻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见耿修收敛了方才的斥责时的激烈劲儿,只扬头抿唇不说话,杜茵咬着唇笑了。
他这么一高冷的人,也有闹别扭的时候?
“你不吃,那就问问程大哥吃不吃吧。我只是想问,今天晚上,你能带我出去吗?”
耿修状似不耐,皱眉道:“亥时,后院门口,过期不候。”
杜茵却点着头,意味深长来了句:“就算耿大哥超过了期限,我也会一直等着呢。”
耿修警惕地瞧了她一眼,就见她眼睛里还含着笑,看起来了无恶意。
但耿修心里清楚,她这是还没忘记第一回,他放了她鸽子的事儿。
耿修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可又没理由赶杜茵走。所以他干脆大步走向屋内,一把掀开程仲身上盖的被子,冲着本睡得酣香的程仲沉声道:“起来了。”
程仲揉着眼睛坐起来,不满道:“耿修你什么毛病?我昨晚守了一夜门没睡,你这时候叫我起来是想要我命?”
耿修抱臂站在一边,道:“起来吃饭,爱吃不吃。”
屋外的杜茵听见了动静,耸了下肩膀,知晓是耿修在赶她走了,所以自行转身离开。
燕如君还要她弹琴呢,她可不能在这里逗留,引人耳目。
程仲本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可恰在这时,一场风过,将饭菜的香味送到了他的鼻间,让他激灵一下清醒过来,麻溜地起身穿衣。
“啥好吃的?你外出办差竟然还记得带好吃的回来了?”程仲两眼放光。
要知道,耿修这家伙就是个抠门怪物,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半点不想浪费,可就这样还攒不下来一点儿钱,估计都拿去救济穷人了。
这回,他竟然知道往回带东西了?可喜可贺。
耿修瞟了他一眼,听见外头门开门关的声音,知道杜茵已经离开,就先撩起帘子出去了。
程仲后脚跟上,便听他道:“杜茵做的。”
脑海里自动出现杜茵那张流脓的脸和粗黑的手指,程仲系扣子的手顿住了。
这这这,还能吃吗?
虽然杜茵现在脸上的疮好了不少,没那么胖了,人也看起来顺眼多了,但那第一印象还是深深烙在了程仲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可事实就是如此,无人能改。
不如,还是找个理由推脱掉吧?
看出他心里的疑虑,耿修没说话,而是坐下来,端碗拾筷,夹菜细尝。
耿修本以为味道会很一般,但筷中物刚落到舌尖之上,一股颤栗就顺着他的味蕾,传达到了全身上下。
这个味道,太过太过熟悉,也太过,让他怀念了。
眼前,自动出现了那张明媚又稚嫩的笑脸。
那是十二岁的祝贞。她笑着端来菜,坐到几位好友中间,哼笑道:“一点儿也不许剩!今天是我第一回下厨,你们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可不能驳了我的面子。”
他就是那几人中的一员。那天的他,拼命扒饭扒菜,像被饿了三天三夜。
后来朋友们都笑话他,说威远侯的儿子和他本人一样,无敌能吃。
匆匆把自己从回忆拉扯出来,耿修看着桌面上摆着的饭菜,双唇发颤,喉间吞咽间,一股酸涩感也冲上鼻间。
怎么会……
杜茵,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个味道?!是祝贞!明明是祝贞才对!
“怎,怎么了?太难吃的话,你也不至于这样啊,直接吐出来不就行了……”
程仲茫然地看着耿修发红的眼眶,赶紧坐到他对面,伸手想夺过耿修手里的筷子。
可那筷子就像在耿修的手里扎根了一样,任他如何拽扯,也拔不出来。
程仲紧张又关切地问还处于呆愣状态的耿修:“这菜里不会有毒吧?”
耿修咬紧牙,一颗泪在眼眶里转了半晌也没落下。直到眼眶刺痛,耿修别过脸狠狠抹干了眼,才深吸口气沉声道:“没毒,辣而已。”
接着,他又继续吃起来,每一口都咀嚼得极其精细,和平常大口大嚼的样子完全不同。
程仲低头看看精致漂亮的菜,寻了半天也没见着一粒辣子,不禁怀疑起耿修的抗辣能力。
不行,他也要尝尝。
他视死如归地夹菜品尝,眉头却在味觉苏醒的那一刻自动松开了。
“这么好吃?!”程仲瞪圆了眼,“杜茵是不是从哪儿偷师了啊?”
耿修的筷子顿住了。
偷师?杜茵到底,偷了祝贞多少东西?
他今天必须好好问问。
不到子时,耿修就穿过夜色,到了后院门后等着。
此处与前院只相隔了一堵墙,距离风叶院更是只有十来米。
守门的周良正靠在墙上迷瞪眼,耿修直接扔过去一粒石子,打中他的睡穴,周良便软软倒地,彻底昏睡过去。
深夜寂静,耿修躲藏在草丛里,还未整理好姿势,忽听得一阵琴音悠扬,穿墙落入他的耳中。
他不通音律,却觉得此曲耳熟。
这明明就是,祝贞平日里最爱弹奏的《凤求凰》!
是谁在弹?难道是祝贞?这不可能……
耿修在草丛里攥紧了拳头,一种难言的激动和悲哀快让他支撑不住了。
总不会,又是杜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