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茵从未如此肯定过。
先前的所有怀疑、猜测,似乎都从这抹笑容里得到了证实。
只有华向,只有那个少年将军才会露出这样的笑,才会痴痴地看着祝贞,拉着祝贞,依赖羞涩中不肯松手。
十五岁的华向是这样,五十岁的华向可能也是如此。
可惜的是,华向活不到五十岁,她无法亲眼见见五十岁的少年郎是不是一如她从前所见。
但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华向呢?
也许他和她一样,是死后重生,成为太子府的一个小厮,蛰伏着、等待着,只为报仇雪恨。
“杜茵,你在里面吗?”
杜茵的思绪猛地被打断了,她立马回过神,迅速将床帐掩好要去开门。才走两步,她突觉脸上一片冰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流得满脸是泪,只得抬手先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抹干净了,再开门。
一开门,是莲清那张看似漠然的脸。
看着杜茵微红的眼眶,莲清轻轻撇过头:“给你。”
杜茵低头一看,便见她递过来一个食盒。
“这是林婆让我带给你的。”
没想到这府里竟还有人惦记自己,杜茵心里暖了下,接过后道谢:“劳烦你了,还请你替我向林姨转达谢意。外面冷,进来坐坐吧!”
杜茵轻打开了半边门,示意门外的莲清。
莲清却多有不耐地退后了两步:“谁要进去了?你那屋都是病气,是想让我染病吗?你自己呆着吧。”
杜茵本想再意思意思挽留她两句,莲清却脚步极快,转头就走远了。
望着她的背影在风中渐渐远去,杜茵眉头微松。
莲清还是那样,很……傲娇。
收起脸上的笑,杜茵端着食盒进来了。
打开看,下层有三菜一汤一碗饭,上层是一盘糕点,都还冒着热气。
前院和后院的距离可不远,外面又冷,莲清定是用了极快地速度给她送来的,否则这汤汤水水早凉透了。
回想起自己这里还有一件从她那借来的衣服,杜茵心中浮起暖意的同时又有点愧疚。莲清虽每次都言语不善,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对她一直很好,反倒是她,没给她过什么实际的帮助。
“水。”
耿修的声音又从床边响起了。
杜茵忙将食盒放好,倒了杯热茶送到了耿修唇边。
扶起他的头,杜茵让他自己捧着杯子喝水。
耿修浑身滚烫,虚软无力,拿着杯子时两眼昏沉欲阖。
杜茵怕他弄翻了水杯打湿床被,最终还是选择亲自给他喂。
耿修如饮甘露般,将水悉数喝完,“咕嘟咕嘟”咽水的声音让杜茵不自觉弯起了唇。
她虽不知道为什么耿修昨夜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窗前,但他既然选择来这,就表明他是信任她的。
回想起自己和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交往,杜茵此刻也愿意相信,他就是华向。
没过一会儿,高泽身边的一小厮给杜茵端来了药,还附带了一堆上好炭火,说要帮她给她铺陈好了再烧起来。
杜茵婉然拒绝了,依然没让人进屋,而是将门关得密不透风,说自己怕冷。
杜茵自己在炉子上烧了炭,怕闷坏了人还是选择打开了小半个窗子透气。
她自己喝了小半碗药,药味极苦,苦得她差点没掉下泪来,剩下的大半碗她全喂给了耿修。
耿修似乎特别能吃苦,就着她的手喝药时一点抗拒都无,像喝水般将药饮尽了,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杜茵不禁回想起从前,华向在她面前逞能吹牛,说自己不怕喝苦药的情形。
她还是祝贞时,身体娇弱易病,稍稍吹点儿风就会惹上风寒,偏偏又不愿意喝药,得吃好几个蜜饯、让母亲哄好久、父亲训斥好一顿,才能喝下几口。
她病了,夏子若、华向和晏城那小子来探望她,晏城说她矫情,华向便会为她反驳,还说晏城他自己就是个喝不得苦药的人,连女孩也不如。
晏城不服,当场就说要喝给大家看,华向拦着他,硬在她面前说自己才是最能吃苦的,就从晏城手里一把夺过药碗,先他一步把药给喝了。
当即晏城就慌了,说他就是开开玩笑吹吹牛,没真想喝,怎么华向就当真了呢?药可不是能乱喝的东西啊!
夏子若敲着晏城的头骂他欺负华向老实,祝贞则急急忙忙叫来大夫给华向看诊,还要他想办法把药汁吐出来。
华向挠着头朝她憨笑,笑得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却仍邀功般问:“祝贞,你见过比我更能吃苦的人吗?”
祝贞:“……”
不是没见过。
但比你傻的人,的确没见过。
那时候祝贞眼中最能吃苦的人,当然就是高泽了。
高泽虽为太子,乃天下人的储君,尊贵无两。可他却愿意为替百姓做事而不眠不休,上下请命。
祝贞敬仰他,敬重他,一抔春心里也藏着他。
只是如今,杜茵再不敢说,高泽比华向更吃得了苦了。
高泽始终身居高位,他为百姓做点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而华向,明明可以选择置身事外,却还是主动请命要去通州救灾,最终险些在那里丧命。他拼命从那里挣了一条命回来,不知吃了多少京城贵人一辈子都不会尝到的苦,却还大着胆子来太子府,只为给她一句忠告。
正是那句忠告,要了他的命。
一想到这,杜茵便觉心痛如刀割,她前世今生,都欠他。
喝了药,烧起炭火,屋中暖和起来了。杜茵还是像昨晚一样,抱着他入眠。
身畔的人从不乱动,却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呓语间说着她也听不大清的梦话。
她真心的希望,他是华向。
如果是的话,她起码可以用今生来偿还他的恩情。
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今年的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落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杜茵却觉得,这雪成了漫天的绒毛,在她心底铺成了一条柔软的毯,毯上安睡着一个永不会老的少年郎。
直至,这一梦醒来。
当天光透过窗子爬至床幔上,照得杜茵眼皮微痛苏醒过来时,她下意识在身侧摸索了很久,也没感觉到那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