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茵猛地睁大眼,目光带着晨起的迷蒙,只看见稍显晦暗的床帐内,锦被微乱,褶皱横生。
余光瞥见了一片衣角。
她抬头一望,便见床角处抱膝坐着一个人,他眼神漠然,似乎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杜茵松了口气,柔着声音问。
耿修似乎并不领情,而是警惕地看着她,警惕的同时,他声音里带了几分忐忑:“我怎么会在你的床上?”
他脑中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自己昏倒于她窗前的情形。那一刻,他似乎看见了祝贞在对他笑后来他便觉得自己失去了意识,昏沉间如死了一般。
“你生病了,我当然不能让你睡在地上。”看着他的眼眸,杜茵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又笑着缓解他紧张的情绪,“放心吧,我可没对你做什么。”
耿修当然知道她不会对他做什么,他只是对眼前的情况感到惶惑。
万一,做出不该做的事的人,是他呢?
他自认为定力不错,但他无法保证失去意识的他是不是还能保持理智。
倘若耿修知道自己在这两天里,躺在床上如烂泥般动也不会动,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吧。
“我,我睡了几天?”耿修的眉眼松动了一下,眼睫微垂。
“两天,这些天一直在说梦话。”
杜茵看着他清明的眉目,知道他清醒了,便定定地看着他,想要和他好好地谈一次。
她得听他亲口承认,他是华向,否则她也不敢轻易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去。
“梦话?”耿修抿唇,“我说什么了?”
“一直都在叫一个名字。”杜茵眸色深深,“你真不记得那个名字是什么了吗?”
耿修直接撇开眼,语气微寒且急速:“我怎么会记得?如果记得,也用不着问你。”
他态度不好,杜茵也不恼,只略低头笑了:“我很好奇,你和前太子妃是什么关系,为何你会在睡梦之中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
耿修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心头懊恼不已。
他怎么会叫祝贞的名字?倘若被不该听见的人听见……
她都听见了?
他抬眼看着她明亮的眸子,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可杜茵只是弯眉笑着,如寒潭的眸里偏折射出让人无法忽视的辉光。
她想怎样?
耿修拿不定主意。
他不是信不过杜茵,如果信不过的话,也不会再最危难的时候还选择来她这里。虽然最后的决定,是他对当时进行情势考量过后做出的,但并不代表他只是因为想躲过这一节而故意来找她。
他觉得她熟悉,忍不住靠近,只是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她像祝贞吗?像,但分明给他的感觉不完全是祝贞。
倘要觉得她是,耿修当然会把自己身份的真相告诉她,把自己剖析地干净了再捧到她面前。
但若她不是呢?若她不是祝贞,那她就是与从前事没一点关系的无辜之人。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他为什么要说出来吓她、拖累她呢?
在耿修垂睑抬眸的瞬息间,这些想法从他心头一一掠过,最后帮他下了决定。
“你误会了。”耿修看着她隐隐流露出期待的眸子,声音镇定无波,“那个名字,不是太子妃的尊讳,而是我曾经喜欢的一个姑娘的名字。朱真,朱砂的朱,真实的真。”
就像被莫名的失望击中,杜茵的两眼带着自嘲的笑,晃动了下后悄然垂下。她扯动唇角,却将自己的情绪遮掩得不露痕迹:“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可她又立马回想起他先前的那句“祝贞,你到底是不是杜茵?”,秀眉再次竖起,“那你是把我当成那位姓朱的姑娘了?”
她用羞恼来掩饰自己语气中略显焦急的质问,想从他口中听到她期待的回答。
他就是华向啊,他不是已经将她认出来了吗?为什么此刻,他又遮遮掩掩?
还是说,他根本没认出来,仅仅是觉得她和祝贞很像而已?
杜茵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难题。耿修则依然缩在床角,双唇抿成了铁一样的直线:“……对不起。”
“嘭”地一下,杜茵顿觉被提到悬崖之巅的心,在那一瞬被推了下去。待此心落地,也碎成了不像样的一堆碎玉烂瓷。
“原来是这样啊。”杜茵淡淡的,有些自讽地笑了笑,“抱歉,是我误会了。”
也许他没撒谎呢。
也许世上真的有个名叫“朱真”的女子,被他放在心上珍藏着,不敢说出口。
也许那个女子真的很像她,就像……耿修很像很像华向。
纵使这些很难说服杜茵,可杜茵此刻除了选择相信,还能如何呢?
难道要一步步地逼问他,疯子一样告诉他,她是太子妃而他是已死的小将军华向?
假使耿修真是个无辜之人呢?那她岂不是害了他?
其实再退一步想,如果耿修真的是华向,他也未必想和她相认吧?
他或许会对她心生怨恨。毕竟,是她害得他前世惨死……
杜茵不敢再想了。从前的一幕幕都在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将她的绝望和失落都关在了一个牢笼里。了无生机的牢笼中还躺卧着一个被数种情绪围困的她。
“没什么。”杜茵故作轻松一笑,掀开被子先下了床,“倒是我要和你说声对不起。这些天,是我沾了你的便宜。”
这是事实,杜茵抱着他睡了两夜,不得不说睡眠质量都提升不少。
耿修原本紧绷着的脸也放松了些许,他跟着起身下床,很不好意思道:“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拖累你了。很感谢你这两天,救了我的命。”
“你之前不也帮过我?”杜茵挑眉笑着看他,“也算我回报了你之前对我的恩情了。”
耿修望着她的眼,郑重道:“之前那些对我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但这次,你却是在冒着危险帮我。我不能不感激。”
杜茵摸了摸鼻子,大言不惭道:“这倒是,毕竟我有大才,而你有‘大财’。对了,我给你管账本的薪水,什么时候到?”
听她此言,耿修才算彻底放松了,他回身帮着她整理床褥,一面回道:“等我回一趟柳眉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