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茵躺在床上,闻言眼睫微动。
每一根针刺入皮肉的时候,她都会不自觉回想起前世比这更加痛苦的经历。
比起身上的痛楚,心死之痛才最难忍。
“下面,我要撤针了。”
见那些针的根部开始发黑后,卫兰清起身低声道。
杜茵眼皮微动,而后睁眼轻眨了下,示意同意。
卫兰清整理衣袖,稳着指尖的力道开始撤针。
待烛火渐歇,天光爬窗,卫兰清才屏着呼吸撤下了杜茵身上的最后一根针。
“快,给她盖上厚毯!”卫兰清大松了口气,朝阿风语速飞快道。
阿风闻言立马将早备在一旁的厚毯盖在了杜茵身上。
杜茵双唇发紫,艰难启口道:“多谢。”
“这不是结束。”卫兰清放下擦汗的锦帕,提笔开始写方子,“按这方子抓药,一会儿我也会配些给你。回去后每三日一顿药。一旦汤药入腹,你浑身都会有被烈火烧灼之感。等你什么时候吃这汤药不会觉得那么痛苦了,这药也可以停下来了。除此之外,你最好每月都来我这一趟,让我给你复诊。”
卫兰清写完了方子正欲递给杜茵,却被耿修伸手接了。
“我先替你收着。”耿修朝虚弱无比的杜茵道。
杜茵无力地点点头,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剧痛过去之后,缠绕于她身的是无尽寒冷。
盛夏的朝日灼灼,照在了水露之上,阿年站在后院无人处,神色焦急。
杜茵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是出事了?即便是没出事,她再赶回来,陈贵福也不会放过她的。
“杜茵该不会是逃了吧?”红叶边梳着头边晃悠到了阿年面前,“她可真会挑时间,在我找她算账之前就溜了。”
阿年咬唇低头,抬脚就想离她远点儿。
红叶翻了个白眼,提高了音量:“她要是逃了,你就是共犯!衙门追究起来,定不会放过你!”
“关你何事?”阿年被她说得心烦,难得有勇气朝她皱了眉,“我乐意和杜茵做朋友,也乐意为她承担风险。倒是你,落难的时候连个帮忙的人都没,只有杜茵愿意站出来帮你,你竟然靠还要恩将仇报?”
“我呸!”红叶抬手就把木梳扔到了地上,“她干得那些缺德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实话告诉你,她放贷的事情,我已经告诉陈贵福和我娘了。你猜,她还敢不敢回来?”
“你……”阿年心里一紧,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
红叶最爱看她这副窝囊的样子,于是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一根铜簪,哼着曲儿扭头走了。
不管杜茵今天回不回来,她和阿年都得完蛋!
杜茵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时辰后,才终于觉得身上的寒气开始退散了。
卫兰清给她喝了姜汤,又特地准备了些不油不腻的点心给她作为午饭。
吃完后,杜茵脸上的气血恢复了不少。她起身想向卫兰清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杜姑娘不必多礼,这都是在下身为医者该做的事。”
听他声音温柔,杜茵抿唇道:“实不相瞒,我现在身上并无银两。但我也深知,光是卫大夫给我开的药就已经价格不菲了。感谢之余,杜茵心中更怀愧疚。我想先赊欠着,十日之内,我必托人携款相还,可好?”
“这不急。”卫兰清摆手,温和一笑,“卫某有幸能遇见如杜姑娘这般意志坚强之人,实在心生感动,更生敬佩之意。若蒙姑娘不嫌弃,此次诊治便算作卫某结友的见面礼如何?”
“不妥不妥,”杜茵立马拒绝,“卫大夫是我恩人,即便要送礼,也该我来才是,如何能本末倒置……”
“到底还走不走。”
耿修倚在墙面,抬头望着外头的烈日,打断了他们二人的争辩。
二人齐目看了他一眼,还是杜茵反应快一步,匆匆行礼后就朝外走去,边走边回头向卫兰清道:“几日后诊金便会送到,还请卫大夫莫要嫌弃!”
卫兰清看着她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门,心中感慨,便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回了一礼。站在他身后的童子阿风,也随他的动作行了礼。
“卫大夫,您真的要免她的诊金吗?”待杜茵二人的背影消失于门前后,阿风起身后忍不住道,“且不说这些针、药的成本,光是您为她劳累了一夜,这诊金就当无价之值了。”
他家主人虽隐于村镇,但是个实实在在的神医。一个貌丑的女子让堂堂卫神医劳累了一夜,还分文不给,太过分了些吧。
哪怕是穷苦百姓,治个小病还知道要送米送粮的感谢呢。
卫兰清闻言却神色不变,回身往里屋走去,声音含笑:“真正值无价二字的,只有命。”
耿修搀扶着杜茵走在路上,速度极慢,杜茵忍不住发笑:“对不起啊,我拖累你了。要真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太子府呢。”
她一直想认真问,为什么耿修会出现在这个小镇,又为什么要几次三番地帮她。
除此之外,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人就会莫名地想要信任。即便……无论是杜茵还是祝贞,从前与他都不曾有过交集。
耿修的声音依旧平淡:“你要是想快,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耿修停下了步子,抬头看向周围。
烈日之下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倦懒的蝉鸣几乎要将这种燥热感嵌入每个人的脾肺中。
早市收起后的小镇偏道上,似乎只有他们二人了。
耿修回头看她:“拉紧我的胳膊,若觉无力,立马喊停。”
杜茵疑惑地点头,试探性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下一刻,耿修就脚尖轻跃,握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腾空而起。
杜茵短促地轻呼了一声,闭上眼抖着声音问:“你,你会轻功?”
“你不知道?”
她若真不知他武功多少,之前也不会求他带她出府了吧?
他之所以不瞒着杜茵自己会武功这一点,一是因为他知道瞒不住;二是,他越来越怀疑,杜茵会不会和他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