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随童子的指引进了屋，视线也随一一点燃起的灯变得开阔起来。
杜茵被耿修扶着趴在了一张铺着干净被单的床上，两眼发困地眯着，耿修则站在了门口处，警觉地朝四处看着。
没过一会儿，一道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了杜茵，接着是温润男音：“姑娘背上的伤是今天刚有的吗？”
杜茵睁眼，并不抬头，只看着他洁白的绣云绸衣下摆，点了点头。
童子在一旁出口问：“今日去衙门大闹，要和父母断绝关系的女子，是不是就是你？”
“阿风，不得无礼。”卫兰清温润的声音夹带了一抹严厉，轻喝了一声。
阿风反应过来，便低头行礼，朝杜茵郑重道了个歉，退守一旁。
杜茵扯了个疲倦的笑：“大夫，背上的伤不重要。能否帮我看看，这脸上的恶疮还有一身肉，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平日里饮食素淡，做的活更是又重又累，按理说不应该这样。”
卫兰清在她说话间已经净了手，此刻坐在一边着调伤药，闻言柔声道：“一会儿在下会为姑娘把脉诊断。现在，还是先把伤口处理好吧。”
杜茵迷糊着眼，正欲应答，又听他道：“姑娘若困了，不若先睡着。上药时牵扯了伤口可能会有些疼，姑娘且忍着些。”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逐渐变得渺远起来，杜茵昏昏沉沉还真睡了过去。
耿修看着卫兰清命童子帮着解开了杜茵后背的破损衣衫，忽而想到了什么，转头出了门。
等杜茵再度醒来，便觉得自己后背一片冰冰凉凉，周身还有一股淡淡的药材清香味。
而她的手不知何时被抽了出来，此刻正被卫兰清把着脉。
看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架在自己肥粗的腕上，杜茵心中微漾，目光顺着那只手移向了那张温雅净白的脸。
卫兰清神色认真，就这样维持着一个姿势许久，似乎是在细细深思。
半晌后，他终于松了手，眉头蹙起，音色发沉：“姑娘何时发胖，又是何时长疮的？”
杜茵仔细回想了下：“恐怕有六七年了。”
卫兰清遗憾地叹了口气，顿了下后直言道：“在下诊断，姑娘这病是因为小时生病，积下了热毒。倘要是在初有征兆时，姑娘就医治了，定能根治。可现在要想完全治好，不姑娘不但要花费大量时间，还需承受巨大痛苦。”
杜茵敛眸：“需要多少时间？”
“少说一年。”
“还好。”
卫兰清的眉头却未松开：“但在这一年里，姑娘需多次受常人不可忍之痛。确定要治吗？”
杜茵笑了，看向卫兰清的时候目光坚定：“有病当然要治。至于疼……我更不会怕。”
再大的痛苦，她都忍过来了，还有什么是她受不住的？
卫兰清收回了目光，两眉微松：“好。那姑娘可先回去休息几日，待背上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在下再为姑娘治热毒。”
“不。”杜茵断然摇头，“现在就要治。我出来的机会，很少。”
她话音才落下，门又被人从外拉开了。
耿修步伐凌厉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鼓鼓囊囊的，不知什么东西。
待他走近了，杜茵才看清，那原来是件衣裳。
耿修将衣服递到了杜茵面前，目光却看向了一旁：“拿去换上。”
杜茵接过，闻见上面还有点点皂角香，猜测这应该是人家洗过的半旧衣裳，忍不住问：“这你是从哪弄来的？”
该不是偷来的吧？
“买的。”耿修皱眉，抱臂走回了门边上。
既然他都说是买来的了，杜茵当然不好揣测着问到底是不是偷来的了。
卫兰清一开始便觉得耿修这人行为举止有些怪异，似乎在时刻提防些什么，但他也不作理会，只转头继续和杜茵道：“姑娘定要度量好风险再行决定。”
“我想好了。大夫您不必多虑，我可以和您签下协议，约定出了事，我自己承担，绝不……”
“姑娘，”卫兰清语含愠怒地打断了她的话，面色微沉，“在下并不是因为怕担责而规劝你，还请姑娘不要误会。”
杜茵被他说得一阵脸热，立马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前世她遇到的所有大夫，基本都是宫中御医，他们最怕的就是把人治出问题，自己被迫担责，因而总有顾忌。
这就让杜茵误以为，天下所有的大夫都是如此。
“抱歉。”杜茵深吸一口气，“是我失言了。不过，我已下了决心，还请卫大夫能相信我的决定。”
“在下自当尽力。”卫兰清说着起身，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童子知意，上前扶杜茵起来，指着后院的一角道：“姑娘可在这里换衣裳。”
“多谢。”杜茵颔首道谢。
换好衣服回来，杜茵躺在了已被多铺了一层厚白棉被的床上，依卫兰清的指引闭上眼睛放松。
卫兰清准备好了一排细长的尖针，凝眉道：“若在中途感到不适，一定要及时说出来，我们可以随时停止。”
“嗯。”杜茵依然闭着眼，神色不变。
卫兰清拿起第一根针，极缓而稳地刺入了杜茵面部的一个穴道。
杜茵不吭声，但面部的肌肉已自动紧绷了起来。
但这还只是开始。
紧接着，卫兰清拾起了第二根针，第三根针，第四根……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杜茵就已淌了满额头的冷汗。
卫兰清担忧问：“还要继续吗？”
“……继续。”
耿修闻言移步上前，张口欲言，但见卫兰清已开始走她两手处的穴道后，便又将话憋了回去。
她扎得满头是针，看得耿修也头破发麻。这样的痛楚之下，她竟还真能一声不吭。
若非看见她手指微蜷，攥紧了身下的被单，耿修定会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痛得昏死了下去。
待卫兰清刺入最后一根针，童子给他递来了块帕子。接过帕子，卫兰清擦着汗，眉头依旧紧锁：“这还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