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杜茵愕然。
耿修却状似不在意地移开了目光:“路过。”
“那你就不怕赶不及?”杜茵笑了笑,反问他。
余光瞥见她脸上的笑,耿修更觉得这个女子很奇怪。
失去了亲人,在大庭广众下承受刑罚,如今还受万人唾骂嘲讽,她竟一点不难过吗?这种时候了,她还能笑得出来?
见耿修没有回答她的话,杜茵也懒得耽搁时间,抬步绕过他要往衙门里走。
耿修回身:“……你还要进去一趟,自取其辱吗?”
杜茵呼出一口气,回头一笑,眸中光芒堪比皎月辉辉,一如他记忆深处的那双眼睛:“耿大哥还是别插手我的事了。你若要办差,就去办你的差吧。”
晚霞如烟浮过她的眼底,映出了一道道流光,看得耿修双目微瞠。
这明明不是一双多好看的眼睛。被肥肉堆挤着,他甚至辨不出眼睛的形状,但那目光流转间显出的自然娇俏,总会让他联想起祝贞。
祝贞一笑,两眉弯弯,眼含星辉,俏生生的如同一把水葱。
不对,她和祝贞能有什么关系?耿修为自己的失神感到有些懊恼,他定了定目光,朝杜茵道:“你现在受了伤,要想天亮前赶回去,几乎不可能。但我可以带你及时回去。”
杜茵微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他是想帮她。思忖了会儿,杜茵抬头问:“你带银子了吗?”
耿修点头,自主地从腰间掏出了几两银子:“就这些。”
“那我先借走了。”杜茵缓慢地走向他,微凉的直接略过他的掌心,拿起了所有碎银,“过几天就还你。”
说着,她再度回身往里走去。
耿修蹙眉,见她背上的伤口惨不忍睹,心底忽起了莫名的不悦。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旁,抬手一把扶住她的左手臂,运力往上提:“你这样,是想走到什么时候?”
杜茵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激得一颤,下意识朝右侧过去,两脚却反应不够,差点相绊而倒。耿修在她往另一边倾斜的时候就已注意到了,稍在手腕处下力,将她稳住了。
站稳后,杜茵抬头看向他仍旧淡而无波的眼,心中起了异样。
她身上的肉,少说有二百斤。他面不改色就能在第一时间拉起她,关键还在掌下用力之时没有弄疼她,功力绝不会小。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再结合他方才说可以把她及时带回去时,那自信的语调,她感觉得出来,耿修的身份定不一般。
那他到底是哪方势力的人,竟潜藏于太子府内做一个似乎接触不了什么大秘密的小厮?他的目标,是高泽吗?
“不打算走了?”
耿修冷冷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杜茵抬起手示意他松开,温和一笑:“我自己可以。”
继续往前走进衙门,耿修停住了脚,而杜茵径直找到了方才记口供的师爷,笑着问:“今日辛苦师爷了。只是民女有个疑问,之前不敢,现在见师爷得了空,想来问问。”
师爷懒得理会她,正欲抬脚直接走人,却被杜茵手里的东西晃了眼睛。
杜茵身子肥大,挡住了旁人的视线,所以无人能看见师爷接过银子的手。
他掩下眼尾的笑意,换上和蔼之色,温声问:“姑娘是想问什么?”
杜茵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欠条,面露苦涩:“一个同我一起在旁人家当下人的,借了我的银子。恐她日后不认,想请师爷给我按个衙门的印。这样若日后有了纠纷,也好解决。”
做下人的,就算是借银子又能借多少?师爷本就不在意这些在旁人家为奴作婢的人,又看杜茵是个极丑陋的女子,所以更不把这当回事。
他草草看了欠条的开头,什么一两二两的,嘴角勾起一抹嫌弃的笑,拿起桌案上的一个印章就盖了上去。
将欠条再交还给杜茵,他假意温和道:“姑娘可得收好了,万不能弄丢了。”
杜茵喜上眉梢,连连道谢,与那些平常受过他小恩小惠的人没什么不同。
出了衙门后,杜茵脸上的笑意渐冷,收起了欠条。
耿修在门口将她刚才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但不打算过问。往前走了几步后,他却发现杜茵走的并非是进城的方向。
耿修还当她是记错了路,沉声提醒道:“从那个方向走,没个四五天你恐怕到不了太子府。”
杜茵扶着自己的腰喘气:“我得去医馆看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怎能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耿修皱眉,几步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下,开口问:“你要去哪个医馆?”
“这镇子上,有个回春堂。”杜茵揉着太阳穴,语气疲惫,“劳烦你带我过去了。”
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天黑了,风一吹她就觉得有些冷。身为一个胖子,她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耿修无言,再度扶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前拉去,许久后问:“认得路?”
“嗯。”
两人一路上并肩走着,眼前的一条道在几盏不甚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有些灰暗。
杜茵依着有些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回春堂。她来过这个地方,但并不是为着自己身上的病,而是为着杜狗蛋。
那年杜狗蛋发了高烧,杜老三夫妇要她在医馆里好好照看着他。即便那时候的杜茵,也不过七八岁。
耿修伸手叩响了门,响声震碎了杜茵的回忆。
杜茵心底起了一种难言的悲凉,但这悲凉不同于之前的伤心,而是独属于她的情绪。
她隐隐感觉到,在祠堂正式拿到文书的一刻起,原主杜茵的情绪已经从她的躯体里抽离了。
她此刻心怀悲凉,是因为想起了祝贞的父母。他们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甚至是娇惯。年少的祝贞从未想过,这天下会有女子过着与她完全不同的生活。而这样的女子,离她并不远,也并不少。
医馆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露出一张稍显稚嫩的童子的脸:“二位是求药还是问诊?”
耿修看了杜茵几眼:“她来看伤也看病。”
童子将手里的灯朝上提了提,照亮了杜茵那张可怕恶心的脸,但只略显惊讶,并不害怕,声音略高了些:“快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