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目光一凛，站起身来，最后问了一遍：“你真就决定了？”
“当然。”杜茵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努力支肘站起身，“请村长给我文书。”
村长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他张张口，无力地劝道：“……你以后定是要后悔的！”
杜茵无声地笑了，两眼疲惫地看着他，以沉默作为应答。
她可不想真就死在杜茵父母的手里。
座中的长老一个个都面露苦色，嘀咕着商量。他们哪能想到，杜茵还真能承受这整整二十下棍刑？
一个成年男子若是受这样的打，没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可杜茵被打后，还生龙活虎地站起来，一点儿不带犹豫就再次提出了请求。
他们再想为难她，也难了，只能将文书一个个传过去，签上自己的名字。
村长心情复杂地拿着文书，交到了杜茵手里。杜茵看着眼前这薄薄的一张纸，深吸了口气，转头要走。
“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村长伸着脖子喊。
杜茵连脚步都没顿一下，声音沉静而虚弱：“我要去衙门。”
众人屏息看着她走过来，又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让她出了祠堂门。
所有人看清了她身上的伤口，都在“啧啧”，几个孩童还被吓哭了。
此刻，脚步一深一浅，脊背流着血却始终笔直的杜茵，犹若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孤魂野鬼，此刻正执著地往光明处飘荡着。
到了衙门后，师爷都这百年难遇的景象被惊了一惊，但因为杜茵有了祠堂的文书，杜老三夫妇也懒得申辩，所以此事处理得很快。
签字，画押，叩首拜谢。一套流程下来，杜茵终于得了衙门给的证明，终于舍得呼出一口气了。
由于她现在还是奴籍，所以不能独立出去开户，只可免日后与杜家的一切来往。但这对于杜茵而言，已经足够了。
老天给了她一个重新活下去的机会，她就要为前世的自己报仇，更好努力过好今世的生活。脱离了杜家后，她就相当于半个自由人了。
杜老三夫妇随手把证明捏成团塞进了兜里，怀里始终抱着那个包袱不肯松手，满脸的喜色。
“都在这站着干啥？走走走！”何氏拉扯着杜老三往外奔。
村人见了，一个个都觉得没啥热闹好瞧了，念着田里的活计便纷纷散去。
杜茵最后走出衙门，仰头看着日头西沉的天际，闭上了眼，感受着那温柔晚风。
“茵子？”一声女音在不远处怯生生地响起，杜茵睁开了眼，微低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是个身着补丁衣，头戴荆钗的年轻妇人。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杜茵眉头微蹙。
“你不认得我了？”女子捧着心口悄步上前，声音柔而轻，“我是阿翠，咱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你不记得了？”
杜茵朝她走近两步，看清了她左颊上的一颗黑痣，想起了杜茵记忆里和她一起玩的那个小姑娘。
“……阿翠？你怎么来了？”
阿翠闻声疾步走上前，看着一脸恶疮的杜茵，颤声问：“你怎么成这样了？”
杜茵苦笑：“过程不重要。结果……你也看见了。”
阿翠沉默了下，抬起眼看着她的双目：“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断绝了关系，对你只有好处，没坏处。”
杜茵动容一笑：“想不到，最了解你的人，竟是你。对了，”杜茵看着她已成了妇人装扮，经不住问，“你是不是已经嫁人了？对象是谁？”
听她问起这个，阿翠红着眼眶低下了头，哽咽着道：“村西的那个……”
“呦！柱子，你也在这儿呐？杜茵不是你青梅吗？你俩小时候，是不是还许过亲事啊？”
几个混小子的谈笑声里夹杂着戏谑，打断了阿翠的话，朝着她们的方向传来。
二人齐齐回头看去，便见四五个混小子推搡着个瘦弱少年，各个脸上都是坏笑。
那被推到前面的瘦弱少年，看起来的确有些眼熟。他脸上是滚烫的红，眼神闪躲着，眉头紧锁。
“杜茵！你快来瞧，这你未婚夫柱子！”几其中一人大喊着，惹得哄堂大笑。
杜茵皱眉看向他们，本不打算理会，却听柱子语速飞快地怒道：“我不是！我怎么可能看得上肥猪婆？”
他极力想往后躲，触及杜茵的目光后，故意狠瞪了她一眼，反把杜茵瞪得莫名。
嗤笑一声后，杜茵悠声道：“即便是肥猪婆，也未必看得上一个懦夫。”
旁人怔了又怔，这下乐得更厉害了。
“懦夫！听见没？人家叫你懦夫！”
“滚滚滚！”柱子被她那句话噎得吐不出话，瞪了半晌之后，在气急之下一把推开了这些人，迅速逃离。
“想不到柱子也成了这种人。”
阿翠的目光随这几个少年跑跳的身影逐渐变得渺远，说着又收回了视线：“他小时候，最爱同你玩了。”
杜茵勾唇冷笑：“往事而已。他现在于我而言，只是个没什么用处的过客。”
阿翠沉默了，又摸摸她的手：“你现在该怎么办？从此后，村里人少不得要戳你的脊梁骨了。”
杜茵却反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笑，似乎是在抚慰她：“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如果不出意外，我永生都不会再踏入这个村子半步了。”
“你……”阿翠一惊。
杜茵只柔和一笑：“这个地方让我有多痛苦，你是知道的。以后，你定要在这里好好生活。若是遇到了难处，就想办法到太子府找我，或者是传个话，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
泪水模糊了阿翠的视线，她哽咽着问：“真不回来了吗？”
杜茵温和地点头，丑陋的脸上发散出柔和的光，看得人心头微微泛暖。
抬头看四野欲合，阿翠慌忙擦了泪：“我不能再继续在这待着了，我得回去了。”
杜茵赶紧点头：“快回去吧！”
阿翠现在嫁做人妇，自然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否则，是会被人说闲话的。
阿翠急急提裙跑，还时不时回头看看杜茵，每次杜茵都会回她以一个坚定的目光。
直至看着她快要消失于自己的实现了，杜茵才深吸一口气，打算回身再入衙门一趟。
可她步子还没迈出，一道冷淡的声音就在她侧后方响起了。
“再不回去，你恐怕会赶不及。”
杜茵迅速回头一看，恰与耿修那双淡漠的眼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