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的哭声在杜茵说到前半句的时候就顿住了。她看向同在瞪眼的杜老三,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意,似乎是自动忽视了杜茵的后半句。
“这样,总可以报了你们的生养之恩了吧?”
杜茵动作迅猛而利落,将包袱甩在了桌面上,展开后露出了里面好几个白花花的银锭子。
“是真的,是真的……”何氏小声凑在杜老三耳边兴奋地嘀咕着。
昨儿的时候,红叶托人到莲花村给他们带口信,说杜茵得了整整百余两银子,他们原还不信,直到现在亲眼见了。
整个村子也立马变得沸腾起来。
“这么多钱?杜家要富了呀!”门口站着一个嗑瓜子的中年妇人,语气里带着讥讽与艳羡。
“可这亲缘关系哪是银子买得断的?这杜茵说话可真狠。”挤在人群里,抱着孩子的妇人皱眉道。
一年轻男子抢话:“怎么买不断?这么多银子,杜老三要全得了那就是咱村的首富了!”
“是啊是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有各的理,但所讨论的无非是那些被杜茵瞧不上的银子。他们之中,无一人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
杜茵懒得和这些乡野村人争辩,冷眸扫过杜老三夫妇贪婪的脸:“你们要是答应了,我们就一起去县衙!”
何氏拉住杜老三让他挡住外头人往里窥探的视线后,快步上前把包袱包了起来,紧抱在怀,一脸喜滋滋道:“成!”
杜茵双眸微颤,心口一阵抽痛。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往外走去。
众人都随着他们的步子,想要亲眼看这难得的热闹。
而在无人注意的暗处,有一人始终紧盯着杜茵的脸,看着她的神情,揣摩着她的心绪。
村人浩浩荡荡往村口走着,不少人放下农具就从田里赶过来看热闹,消息很快传进了村长耳朵里。
村长为人古板,断不允许自个儿村里出现女儿以银断亲的情况。这是要传到了别村儿,以后他们村的名声可就臭了!往后这村里年轻人说亲事,也难了。
“都给我停下!”
村长拄着拐杖赶到了村口,气喘吁吁地大喊。
他拿粗粗的拐杖重敲了下地面后,就拿拐杖的一端指着为首的杜茵:“你就是茵子?”
多年未见,他也不敢认了。
“是。”杜茵挺直了脊背回答道。
“畜生啊!”村长气得扔下拐杖,又猛咳一阵,“他们是你的父母!是亲爹娘!你怎能说不认就不认?”
杜茵看着眼前义愤填膺的老人,想起原主小时候是见过他的。那时他就已经是村长了,去她家拜访的时候瞧见杜老三夫妇虐待她的时候,劝过几句,甚至临走了,还偷偷给她塞了个糖。
虽然傻傻的杜茵最终没能吃到那块糖。她主动把糖给了弟弟。
但这件事,一直都深深地印刻在杜茵的脑海里,未被忘记过。
“我不想说那些已经被我说烂的话了,”杜茵呼吸一顿,“您说吧,到底怎样才能同意我的决定?”
“不可能!”村中又敲着地面,气得差点晕过去,幸好被人扶稳了,“咱村就没出过这么荒唐的事儿!”
杜茵点着头:“可我今天必须断绝关系。难道您还要拦着我们去衙门吗?”
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何氏:“他们也不是不答应。”
“就算是要去衙门,你们没族里长老共签的文书,衙门也不会认!”村长深吸着气,“按咱们杜家人的族法,提出要断绝关系的子女,得受棍刑!”
杜茵眯起了眼,看他浑浊的老眼里是翻滚着的怒气。从前他对她表现出的那么一点善意,也许只是无心之举吧。
可她的决定绝不会改变。众人不知,但杜茵深知,若不断绝关系,她早晚会被这个家拖垮。
哪怕她熬到了杜老三夫妇死,也绝躲不过杜狗蛋日后对她的压榨。这个家庭,对于她而言,从来只能是吸血的累赘。
“我受。”杜茵勾起唇,肥丑的脸显出了一条条的褶皱,“您愿意打多少,我就受多少。”
她的声音始终平静自然,似乎只是在同众人说着与自己无关的家常话。
村长没想到她竟这么执着,连棍刑都吓不住,干脆心一横:“行!跟我去祠堂,在众位长老面前好好说说!”
他怒气哄哄地说完这话,拄着拐杖就往祠堂大步迈去。众人一听有人要受刑,心里更激动,纷纷跟上。
杜茵被无数的脚步声催促着,在扬尘的土路上跨步走着。她太胖了,没走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甚至跟年迈的村长都拉开了好长的一段距离。
转了一圈后到达祠堂,闲杂村人都被拦在了外头。那些长老也在接到村长的话后,一个个落座了。
跪在杜老三夫妇的身后,杜茵连下巴都不愿低一点,用冷而平淡的声音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决定。
族中长老简单商议了下,确定要让杜茵经受二十下棍刑。挨得过,她就能得偿所愿;挨不过,她就得认命,此后更要在全村的监督下好好赡养父母。
杜茵叩首谢过,主动趴到了长凳上,闭上眼受刑。
众人站在祠堂外,叽里呱啦的讨论声渐次静了下来,直到那一棍子重重砸下,才有此起彼伏“嘶”的抽气声传到祠堂内。
而正经受棍刑的杜茵,只闷哼了一声,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
长得胖就这点好处,耐打。
但再厚实的皮,也都是肉,而不是砖砌的墙。十来下后,杜茵背上已是伤痕累累,而她的面色,也越来越白。
村长坐在上头看着,目光变得不忍起来。每一声闷棍下去,他的心都要颤动一下。
茵子小时候被爹娘打得惨,寒冬腊月里还被逼着出门洗衣裳,他是亲眼见过的。他还记得,自己只给了她一块微不足道的糖后,那丫头便含着泪仰头看他,看得他心肝疼。
他不是不知道杜老三夫妇干得那些缺德事儿,可他是村长,不得不管着点。再者,她父母就是再过分,也是她父母,她不能枉顾孝道!
二十棍子下来后,杜茵从脸上扯出了一抹笑,冲着村长虚弱问:“这总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