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殿下,”燕如君本觉麻木的心又因高泽对杜茵的态度激烈跳动起来,“杜茵,杜茵是臣妾的丫鬟,臣妾已经习惯她的服侍了,您……”
她语无伦次,拼命想打消高泽的想法。
可高泽闻言只是轻皱起眉头,如玉的脸上显出不耐:“太子府中的所有人、所有东西,难道不都是孤的?她何时,就成了你的了?”
燕如君怔愣住,刚猛跳起来的心脏倏地冷静了下来。
她怎就忘了呢?这太子府内的一草一木,包括她这个不值钱的侧妃,都是他高泽的。
他想要谁,谁不心甘情愿跪在他脚下?就连她燕家的东西,不也是听他一声令后,都必须交出来?
自祝贞死后,她天真的以为,她成了太子府唯一的侧妃,就能得到太子唯一的宠爱。可实际上,高泽他真正爱过谁没有?
“是臣妾失言了。”燕如君心如死灰地跪下,低头认错。
高泽只是稍松了眉头,并未理会,而是笑看向杜茵:“此后你不必再在下人房居住,可住在离孤卧房最近的耳房内。”
余下人听了,都面面相觑。
要知道,太子殿下多年来身边只有小厮,并无丫鬟。今日杜茵不仅被提升为了一等丫鬟,还被准入住离殿下最近的地方,岂不是表明,她已经被划定为殿下的人了?
丫鬟们盯着杜茵那张漂亮光滑的脸看,不得不感叹乡野间的山水养人,竟能把杜茵变副样子送回来,一个个都羡慕起来。
可她们中,长得比杜茵好看的也不是没有。凭什么杜茵就能成为殿下的贴身丫鬟?思来想去,还是因为那一手琴艺吧。这点她们可羡慕不来,只能从心底升腾出一股佩服来。
毕竟,能在一年之内从后院的粗使丫鬟升为主子身边唯一的一等丫鬟,有几人能做到?有的人混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在主子面前露个脸呢。
但杜茵本人,并没有那么高兴。
她垂眸再次谢过高泽,而后略显拘束地跟着他往他所住的夏时院行去。
这一次,连陈贵福都没资格走在她前面了。她低头所见,只有那一双精致秀美的玄色长靴。
高泽脚步并不快,他一双腿劲瘦有力,行迈间更多的是悠闲,而杜茵的步伐频率,刚好与他相合。
伴他同行数载,怎能不相合?而她怎会不觉此情此景,太过熟悉?
太久没这样,她都快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从前的一切。可一旦跟在他身后,她脑海里的那根弦就如被一双它熟知的手弹起了,不自觉地,就发出熟悉的音调。
走着走着,有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强迫她抬手擦脸。
高泽的脚,却在此刻停住了。接着,她见那双脚转过来,用鞋尖对着她,他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一会儿到孤的书房抚琴。”
杜茵垂眸行礼道:“是。”
高泽并未多言,转头就先走入了书房内。
杜茵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鼻间又泛上一股酸涩。
但这样的情绪,似乎并不是因高泽而起,更像是她在为自己感到可悲。
她始终不忘的一切,高泽还记得吗?他将她升为一等丫鬟,真的只是因为她的琴艺吗……
杜茵步入耳房,潦草用饭后换了身陈贵福特地给她送来的衣裳。看着刚脱下来的莲清的衣服,杜茵不由勾起唇角。
莲清真是个别扭的人。明明关心她,还装作不在意。可莲清为什么要对她频频示好,杜茵一直没想明白。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问问。
待她收拾好一切,走到高泽书房的时候,她才想起一个不得不深思的问题。
要不要把她今天听到的一切告诉耿修?
杜茵这一年里,虽然没有太过关注外界的事,但对高泽监修殿宇一事一直都留心着。她深知,皇帝在举国维艰之时还要修建殿宇,于百姓而言多么痛苦。
祝贞是高门贵女不假,但父亲祝谦广常与她说民间疾苦,更将她作为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培养,要她必须心怀百姓,所以她决不赞成修殿一事。
特别是在根本办不下去,还要办的时候。她的确恨燕如君、恨整个燕氏一族,可她更明白,当高泽都不得不动用燕如君家族的利益时,底下的百姓恐怕早苦得要活不下去了。
倘她现在还是祝贞,她一定会时刻劝诫高泽,让他上报给云清帝,推掉此任。只可惜,她如今是杜茵,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让耿修来插手了。
“还愣着干什么?”
高泽的声音从书房一侧传来,清润如空山水响,让杜茵不得不抬起头,迈步进来。
她行礼退到了屏风后,刚要坐下,便听高泽忽而道:“把屏风撤下吧。”
不等杜茵先动手,陈贵福就主动过来了,朝杜茵露出了一个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善意笑容,帮她把屏风搬了下去。
这一幕,让杜茵恍惚间觉得自己又成了祝贞。
毕竟连陈贵福都开始讨好她了。
但当她低头坐下的时候,心头还是浮上了一丝苦意。她貌丑的时候,即便是在风叶院抚琴,高泽也要让她躲在屏风后,不准露面。而今,她容貌一改,高泽便要她撤去屏风了。
而当年祝贞在他面前抚琴的时候,他最爱坐在她对面,不看她翻飞的手指,只瞧着她低眉浅笑时的熠熠眸光,一目不错。
她以一魂魄经历两世,竟得幸看他三次听琴时的不同反应。
情绪沾染指尖的意绪使得她琴声苍穆间带了忧怆之意。
她只管垂眸挑弦,早已进了天地唯她而已的浑化之境,哪注意的到,在离她不远处的书桌后,那人已怔然放下了茶盏?
银色镂空香炉里的轻烟袅袅娜娜升起,直至一曲终了。
搁指于弦,感受那抖弦带来的震动,杜茵怅然若失。为何他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感觉不到他与她的共情?
明明一年以前,她还慨然觉得,这世上只有他是她真正的知己。
待余音绕梁而过,消弭于耳畔后,高泽才抚掌微笑:“你的琴音,实在很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