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如君用鄙夷的目光将杜茵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最后颇为赞同地点头：“这倒是。往后你若是想嫁人，得在瞎子中找才行。”
她妙语生趣，惹得丫鬟小厮们都偷偷抿嘴笑了。就连杜茵，也半带讨好地笑着：“您说得是。”
“喜欢。”
在一片嬉闹声中，耿修却突然郑重地抬起头，冷不丁冒出了这两个字。
众人先是一愣，再是大笑：“咱们这有个睁眼瞎！”
杜茵在听到他这二字后，心中一跳，也僵在了原处，不可置信地朝他望了一眼。
他在胡说什么？
耿修却目光微凛，面色严肃地回看她：“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喜欢吗？”
杜茵：“……”
杜茵现在觉得又尴尬又羞恼又……感动。
实际上，她现在只想从风叶院这鬼地方离开，所以在面对燕如君问话的时候，她都在敷衍。
但没想到的是，耿修认真了。
杜茵心里明白，耿修在说谎。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表现，绝不像他对她这样。
他是在为她解围。
所以杜茵心里感动，却又十分清醒。
燕如君讶异地打量耿修，见他样貌不俗，眼光却差，不由得嗤笑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杜茵会当真的。”
没有人比燕如君更清楚，一个男子随便的“喜欢”二字，会对倾慕他的女子，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她瞧不起杜茵，却也不否认杜茵为与她同类的女子。她对女子，多少带点相惜的意味。
除了那个不知疾苦为何物的天之骄女，祝贞。
“奴才只说实话。”耿修定定地看着她，像在宣告一道军令。
耿修误解了她的意思。
毕竟，从燕如君这种恶毒女人的嘴里，怎么可能会吐得出来好话？
燕如君被他的目光盯得后背生芒，于是别过眼，只看杜茵：“原来你们是一对。”
杜茵微抬眼，便听她调笑般道：“那本宫祝你们，好好地在一起。”
撂下这话，她又懒懒地躺到了美人榻上，轻呵气道：“苏婆子母子已经被本宫逐出府了。今日你犯下此等大错，本宫也留不得你。”
杜茵心里发沉，垂眼间正欲磕头，又听她道：“但太子殿下倒还赏识你，也不好驳了那些嗜爱鉴美朝臣们的面子，所以本宫可饶你一次。”
“谢燕妃娘娘！”杜茵叩首高声道。
燕如君慵懒地支肘撑头，余光瞥见了脊背挺直的耿修，低声道：“至于你，今天惹得众人不快，本宫不可能轻饶你。陈贵福，”
一旁的陈贵福哈腰上前：“奴婢在。”
“罚他这一年里每月月银减半，晚上比别人多干两个时辰。”
“是！”
陈贵福正想领命退下去，燕如君又道：“还有你。这些年，你做太子府的管家，应该吃了不少油水吧？”
陈贵福惶恐道：“燕妃娘娘说笑了！老奴虽教管底下人不利，但绝不敢有此行径！”
他挤出两滴泪，老脸上褶皱成堆，如隔夜的包子：“若娘娘不信，老奴可以死明志！”
“行了，”见他作势要起身撞墙，燕如君厌烦地皱眉，“少给本宫倚老卖老。以后采买丫头小子的事，就交给小桃做吧。你既然老了，那本宫当然不能让你太劳累了。”
陈贵福刚要扬起来的笑，瞬间就僵住了。
采买人员入府，油水极大，多年来可养了他身上不少膘。燕如君把这活揽到自己人身上，怕是早就有了的打算。
但刚才非卖老不可的人是他，此刻怎能再腆着脸把活儿要回来？
陈贵福皮笑肉不笑：“谢娘娘体谅。”
燕如君摆摆手，白得了便宜正暗自高兴的小桃立刻会意，上前冲众人道：“娘娘乏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退出风叶院，看着陈贵福负气走远，杜茵犹豫地看向耿修：“刚才……”
耿修也垂眼看她，面色不动：“你别误会，我说的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
杜茵微笑，弯弯的眼睫在肥厚的眼皮下显得愈发灵动：“那我的感谢，也只是单纯的感谢。”
各撂下一句话后，两人间隔着的一层空气变得尴尬起来。
杜茵想了想，笑着道：“我并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比你想象得强大。”
耿修别过眼，看向远处渐渐被地平线吞没的斜阳，唇边勾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今天她表现得那么难过，那么可怜，强大在哪里？
话倒是说得好听，他差点就信了。
也许……是她不好意思了吧？想她一个处于花季的少女，却时刻不敢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实在可怜。
“你笑什么？”杜茵看见他若有似无的笑，停住了脚，“你不信？”
“你自己信，就够了。”
耿修脚步依然不停，才走了几步就将杜茵拉开好远。
杜茵略带不服，晃着臃肿的身体跟上他的脚步：“不管怎么说，今天你是为了帮我才受罚的，所以我对你表示由衷地感谢。那些帕子，往后一年我们七三分吧？你七我三。”
“不必要。”耿修将目光从熔金般的落日上移开，转向了前面的路，“管好你自己。”
“可是我……”
她一句话没说完，耿修已经从拐角处大步流星地转身走远了。
站在角门前，杜茵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小声嘀咕：“至于吗？难道于他而言，穷也是个羞耻的事？”
杜茵误以为他是因没钱而自卑，心里不免流露出了几分同情。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却要活得卑微且贫穷，连说都不敢说，实在可怜。
“两个没用的赔钱货！”
夜晚，京城郊外一个平矮房内，沈老汉“啪”将酒坛子甩到墙上，佝偻着背骂：“好哇，一老一小一起被赶出来，真给咱沈家长面子！”
酒坛差点砸到了红叶的身上，伴随一声脆响，她惧怕地瑟缩道苏婆子怀里：“娘……”
忍着自己的泪意与惧意，苏婆子用力抱紧了女儿，自己却在发颤：“别怕，别怕。娘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