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个府兵端着一盆通红的炭和一根铁钳子到了高泽面前。
高泽只懒懒瞥了眼，便挥手示意他们动手。
杜茵咬着唇，眼睁睁看那府兵被人扒了上衣，绑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看他作什么。”
高泽斜看她一眼，接着伸出手，握住她莹润秀气的下巴，扯到自己面前，闲闲看她。
杜茵眼睫微颤，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人是无辜的，她知道。
可如果在高泽面前澄清这点，她该如何为自己洗脱嫌疑，如何保证耿修不被抓住？
高泽的食指百无聊赖地摩挲着她的下巴，见她不说话，便低低笑问：“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他的嗓音似被温酒浸泡过，让人不自觉间沉溺其中，足以蛊惑杜茵本清明的神智。
这太像从前他们于迷蒙白日与昏沉黑夜里不分昼夜地四肢奔忙时，他在她耳边的低语了。
那些耳鬓厮磨的日子在这一刻重新涌入她的脑海中，如一股暖流糊住了她的双眼。
直至下一刻，一声惨叫伴随着烫铁烙肉的刺啦声撕心裂肺地冲破屋顶，将杜茵的清醒再次拉回了恐惧之中。
高泽的手，也在此刻不耐地松开了她的下巴，转而让她跪下，抬脚抵着她的头，让她不得不去看那被绑在柱子上痛苦扭动的人。
杜茵畏惧地闭上眼，泪水如断线之珠滑落，打湿了她整张苍白的脸。
多屈辱，被他用脚尖抵住头颅，不得不去看一个无辜之人受刑欲死！
而这个人，曾被她真心地爱慕着、珍惜着、相信着……
他根本，就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他。
又或者，她从来就不认识真正的他。
高泽玩味地看着她那张凌乱又凄美的脸，想起了自己那个已经逝世了的妻子。
她死的的时侯，是这样哭泣的吗？
他没亲眼见到，因为他不忍看见这样的祝贞。
祝贞就该如天上皎月，生当如璀璨春花，死亦当干净沉静。
那是被他真心爱护的人，他不想她死，自然也不愿见到她死时的模样。
不论她的死，是安静的还是凄然的。
但杜茵不一样。
她的确让他忍不住去靠近，可她终究不是祝贞。
她身份低微，从前还貌丑如猪，纵使与祝贞有再多的相似之处，也不值得让他那般珍视爱惜。
特别是当她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偷偷窝藏一个男人。
她自作聪明，还抵死不认。
他觉得她脏。
但逗弄一个脏的人，于他而言，是充满兴味的事。
“你还没回答孤的问题呢。”高泽撇下脚尖，靠在椅背上，垂着眼皮看她。
杜茵深吸气，将自己喉间的哭腔掩住：“殿下究竟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殿下如果要通过这样的事来折磨他折磨我，还不若直接将我杀了好。”
“在孤面前，你竟敢自称我了？莫非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高泽厌恶地看她一眼，可语气还是上挑的，显然是在嘲讽她。
杜茵不理会，兀自道：“既然殿下不肯杀我，那我可以自己了结自己的命！”
言罢，她眼神突然发狠，目光射向了一旁的柱子，起身就要撞过去！
高泽的眸子猛地一暗，两腿的速度比他的反应更快，早在杜茵的头部要碰上那柱子前，就已经闪身躲在了她的面前。
杜茵闷头一装，撞在了满怀的龙涎香里。
再次清晰地闻到这个气息，一想到面前的高泽变得如此陌生，而她在他眼里，也成了一个无比陌生的存在，杜茵悲从心来，失声大哭起来。
高泽分不清自己刚才猛烈的心跳究竟只是因为胸口上被猛得撞痛，还是因为眼前这个贱奴哭得他烦躁，只觉得有一种无力感正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
“孤还没允许你死。”高泽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看着她哭得肩膀抽动，眼肿鼻红，撇过了头，声音依然冷淡，“你只是一个贱奴而已，就算是死，也应该是由孤来决定，而不是你自己。”
他这话有道理，可难道是威胁吗？
他能威胁她什么呢？
她孤身于世，父母亲人并不在乎她的存在，旁人于她而言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得不可的关系。
“否则，”高泽从她低垂的眼里看穿了她的情绪，不急不慢地道，“你有心窝藏的那个人，我不会放过。还有这个所谓的无辜之人。”
高泽扭着她的肩膀，逼迫杜茵不得不去看那正在铁烙下艰难喘气之人，低笑道，“你忍心看着他因为你们而死吗？你夜里，想到他还能睡得着觉吗？”
杜茵紧咬着牙根，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绪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是啊，他是无辜的人……
她无法看他死下去，那耿修呢？他看得下去吗？
她真的要为了耿修，选择让一个无辜之人去死吗？
可转念她又想，耿修当时做出这个决定，是不是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目前这个局面呢？他猜想的到，眼前这个人会为了他的事饱受折磨，可他还是选择将那枚针射入那人的后脖颈，把那人藏到房梁上，为他来遮掩。
耿修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猛闭了下眼，杜茵又想，既然耿修已经做出这个决定了，那她就不能给他拖后腿，至少，不能是她先承受不住，让他不得不现身。
她的内心正在挣扎无度，但高泽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看来这样还不够。”高泽扭头看向行刑之人，“把他的指甲一个个拔下来，再一一插上针。若是还不肯承认他到底是谁，又是谁要他埋伏在这里的，就把他的指骨一根根敲碎。”
高泽没说一个字，杜茵的心就跟着颤动一下。
她难以相信，如此恶毒的话，是从这个在旁人面前永远都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说的。
他明明，最是仁德友善……
为什么，为什么自她重活一世，眼前这个人就变得越来越暴力可怖？
究竟是她看走了眼，还是高泽变了？
她再没办法说服自己，此事只是高泽变了那么简单……
再抬头看面前这人，杜茵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到底该不该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