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年来，为了坚持自己心中的梦想与道义，不惜放弃入宫做太医，一直以为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是不会有错的。
他以最严格的要求来规范自己，不让自己任何一个举动和想法逾矩，可现在看着，这一切都有些可笑。
眼前这些曾受过他救助的人们，竟说是他离开了他们不能活，还以为回春堂这些年只是在沽名钓誉而已。他这些年做的一切，真的如他想象般有意义吗？
卫兰清不可避免的，有了恍然间的动摇。
阿风听到主子的话后，赶忙回头看他，见了他寒冰般的眼神后忍不住心里惊了一下。
他还是头一次见卫兰清发怒。
这些年，没有人比阿风更清楚，卫兰清为了能够救更多的人、帮更多的人，付出了多少。
不求所有人理解，可怎能有人昧着良心在卫兰清面前说这种话？阿风都忍不住愤怒了。
可卫兰清的声音始终都是镇定的。他仔仔细细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后：“你们若再闹，从今往后，我回春堂不再接受任何一个来自莲花村的病人！”
此生如击深潭的一粒圆石，它以光滑的表面擦过同样光滑的水面，却激起了层层波浪，搅得这深潭内水动鱼惊。
但他依然是留有余地的。
他只说“若再闹”，没直接一口咬死，还是在给他们机会。
人群里终于有清醒的人回过味儿来了，当即求道：“卫大夫！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接着又声讨气那些不识好歹的东西，“你们要是不尊重卫大夫，也别拉上我们！我家胖丫这些年小病小灾不少，都是卫大夫给就回来的！”
“对啊！我家老娘也是，能活到八十高龄可多亏了卫大夫呐！”
认错与几近讨好的称赞声很快就盖过了方才不和谐的声音。
但卫兰清已经没有什么听下去的兴趣了。
他依然在脸上挂着笑，但这笑里除了有平日里常有的温雅外，还隐约透着讽刺。
“你还要找什么杜茵吗？”卫兰清紧盯着何氏的脸看，将后者看得心虚不已，“人不在这，你找不到。你若非要硬闯，我们可以官府见，此后你们若遇着什么事，也请绕过回春堂走。”
何氏面对他灼热的目光，顿觉抬不起头来了。
她刚才一激动，竟忘了件事。
回春堂的主人卫兰清，是卫家嫡子。卫家是行医世家，卫兰清的祖父甚至当过太医院的院判。他上面还有个嫡亲的哥哥，已经是卫家第三位太医了。
卫家祖辈几乎都与太医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这个卫兰清不同，如何也不愿进院内修习当差，还偏他是这一辈里天赋最高的。
他医术高超，却甘愿躬身于白衣素服间，想不得万人称赞都难。这十里八乡，几乎每一个医馆都以回春堂为榜样，更对卫兰清推崇备至。
也就是说，她今天不仅仅是得罪了卫兰清，还得罪了几乎她所能接触的所有医者，甚至是京城里的卫家！
“卫，卫大夫！”何氏终于咂摸过味儿来了，忙朝前笑道，“民妇刚才就是太冲动了，但绝没有要辱没您的意思呐！您千万别误会！”
“你还要找人吗？”卫兰清虽然浑不在意何氏在他面前显露出的所有卑劣，但依然要问清这个问题。
“不找了不找了！这都是误会！”
人群里立马爆出一阵嘲讽的“嘘”声。
何氏回身怒扫众人一眼，却在看向卫兰清的时候变回了神色：“您大人有大量，就绕过民妇这一回吧？”
卫兰清垂眸视她，眸中无波无痕，声音还带着往日的柔和，只语速快了几分：“不找了就请离开吧。我还要看诊。”
何氏听他这话，摸不准自己道了半天歉到底奏效没，还站在原处想着呢，她身后的村人却受不住了，一个个摆手要回去
“杜老三，你看你跟你婆娘干的都是啥事儿！”众人指着一直躲在何氏旁边不怎么说话的杜老三，“要是把回春堂得罪了，咱这莲花村往后该怎么办呐？”
“是啊是啊！我们今天真是被你们冲昏了头！”
何氏一甩手叉腰，立在所有人面前竖着眉大声道：“这时候会说了？你们不还是想着钱才来的？别天天把话说的那么好听！”
村人听这话哪还能乐意？各个伸手指指点点要和她吵起来。
本站在门口的卫兰清早回身进去继续写方子抓药了，阿风看这乱哄哄的一群人就烦，干脆擅自做主把门关了，挂上“闲人勿扰”的牌子。
难得一回，卫兰清没因他这逾越的行径训责他。
而早从后门偷溜出去的杜茵，现在刚走到村门口。
村里的壮劳力都在田里头干活，老人闲得没事都跟何氏出去闹了，此刻村里就只剩些不懂事儿的孩子，因而杜茵还敢从村口佯装打扮进去。
可她才走出去两步，就撞上了一群颇显眼熟的半大小子。
他们衣衫破旧，脚下都是刚才田里沾的泥泞，手里拿着些农具。
“呦，柱子你瞧，这不你老相好儿吗？”这语气里带了不怀好意的调笑。
那个少年还是像她那天见到的一样，畏畏缩缩涨红着脸：“滚滚滚！我不认识她！”
“害羞了还？你怎么能不认识，她可是你未婚妻！”几人坏笑起来，用着力想把他往杜茵眼前推。
“都说了不是！”柱子一下子怒了，甩开众人后就厉声对杜茵道，“你别痴心妄想了，我不可能娶你！你有多远就滚多远！”
杜茵：“……”
这自信，谁给他的？
杜茵不怒反笑，抱臂松松而立，扫了他们一眼，勾唇轻笑：“上次咱们的话说得也清楚吧？你们再胡说八道，我不介意和你们打一架。”
面对这群混小子的时候，口头上的求饶或说教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还不如实实在在的一顿打。
不过谁能想到，面前这个动不动就想来粗的杜茵，上辈子其实是个娇软柔媚的相府小姐呢？实在是两世经历的一切，给了她不得不学会的教训。
这些少年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一个死胖女人在他们面前说这话，哪能接受得了？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想直接上去给她大老实了！
杜茵也做足了接招的准备。
然而就在他们剑拔弩张要开打之际，一道嘹亮的狂吠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
“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