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时常要做些针线活，时间久了，当然就会有茧。从前，我是祝贞的时候也有，殿下不记得了吗？”杜茵字字诚恳。
但怀疑一旦产生了，高泽就不可能再信。
更何况，他肩膀上的那道伤痛得那么明显，明显就是被一根针戳刺了进去。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除了刚才杜茵趁他不被射出这一针之外，再没别的可能性。
“你不可能是祝贞了，祝贞永不会骗我。可你呢，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起，就没停止过对我的欺骗。”
高泽惨笑一声，“现在你甚至是连我的命也想要了，是吗？”
杜茵摇头：“殿下不要再说糊涂话了。我对您说的一切都是实话，从前瞒着您我身份的事，是因为我不得不瞒，因为我怕……”
“你怕什么？怕孤会不相信你，会待你不好？孤在你的心里，难道真的一点信誉也无吗？”
“不，是怕会惹燕如君报复。她不可能受得了有别的女子抢占你对她的宠爱。”
“只要你想，我可以杀了她！你想让她怎么死都可以死。而且现在，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为何还不肯对孤袒露心扉？你甚至，抗拒做祝贞。”
“我为什么一定要做祝贞呢？”杜茵用力去推他，盯着他的眼质问，“我是我自己，我想做杜茵那就是杜茵，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你的意愿做，做你想要的那个人？你真的爱祝贞吗？殿下，你只爱你自己。”
高泽满眼遍布血丝，紧盯着杜茵听完了她最后一句话，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就好像突然被人拆穿了，高泽失去了再去反驳的机会。
对，他只爱他自己。
但一直以来，最让他痛苦的，就是这一点。
他越来越像他的母亲了。
江皇后不也是如此吗？
她不爱他的父皇，不爱他这个儿子，她只爱她自己，只想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他最终会变成，他最讨厌的样子？
高泽闭了闭眼，一手捏住杜茵微微发颤的肩膀，一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起了身。
“如果刚才那根针不是你发出来的，还能是谁？”高泽的声音冷静下来了不少，寻常似的问她，和问普通奴婢没什么区别。
“您可以查查那是哪家产的东西。”杜茵也跟着起来，退口一步，低头道。
“好。”
高泽点着头，迈步往门口走去。
才走出两步，杜茵在身后叫住他：“殿下。”
高泽的步子停下，听杜茵的声音平和地响起：“这是您的卧房，要出去，也该是奴婢出去。”
言罢，杜茵低着头，从他身侧匆匆而去。
高泽也不去拦，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就像祝贞，一点点走出了他的生命。
高泽落寞又疲惫地走回自己的床榻旁坐下，看着稍显凌乱的被褥，神情恍惚了一下。
他脑海中空空荡荡，又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叫嚣着。
是他自我与自我间的挣扎。
杜茵迅速走回自己的耳房后，才背靠着墙壁，慢慢地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声的抽噎起来。
她刚才真的好怕，怕高泽会对她做些什么，也怕自己会一时冲动而做出什么。
燕如君死了，现在她心里的那个高泽，好像也跟着死了。
那祝贞呢？是不是，也彻彻底底地死了？
她为前世的自己报了仇，却莫名地，得不到任何快感。
只有无尽的恐惧与迷惘。
突然，就在这时候，有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到了她的发顶。
杜茵一怔，却没有躲，而是抬起头，看向对面。
杜茵看不清黑暗之中耿修的声音，却隐隐约约看到了他凉如月色的眸，听到了他呼吸间心脏的搏动，以及，感受到了他从掌心传递出来的温暖。
在黑暗之中，耿修蹙着眉，蹲下身，正要把自己的手收回去，却被杜茵隔空一抓，紧紧握住了。
“你别走……”
“我，我不走。”耿修略显笨拙地朝她靠近，轻轻抱住了她。
感觉到怀里人颤动着的抽噎，耿修心疼得掌心发紧。
他低声道：“别怕，我在这。”
杜茵终于再忍不住，用力抱住了眼前人，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温暖坚实的胸膛里，大哭起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耿修知道，她的哭声也在刻意地压制的，但他只能一遍遍轻轻抚拍她的脊背，宽慰道：“别怕，这里没有别人。”
可是身在太子府中，在安全的地方，也让杜茵不敢放声来哭。
实际上，耿修现在心里也不好受。
他眼睁睁看着杜茵险些被高泽欺辱，却连直接现身都不可以，只能躲在暗处，在实在不得不出手的时候，投下去一枚银针。
当时的他如何不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可他不得不如此。
他不能真的让杜茵受到侮辱。
高泽果然是个狗太子，当初害了祝贞，现在难道连杜茵也不放过了吗？
“我带你离开吧。”待杜茵的哭声稍稍止了些，耿修启口道。
杜茵怔了怔，就在耿修以为她会答应的时候，她却摇头了：“不行，只要周义方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能离开这里，哪怕我只是给高泽一点规劝，哪怕只是搜集到那一点半点的证据……”
“我们已经拿到很多证据了。”耿修语气微急。
但杜茵还是摇头：“很多吗？那些证据，足以扳倒周义方吗？”
耿修沉默了下。
他从高泽这里得到的证据，简直是少得可怜。
或者说，偶尔的证据也都是关于周义方的，高泽似乎完完全全被摘了出来，旁人完全无法诟病他。
看来这些证据都是高泽早就安排好，故意放在那里让他们这些人去拿的。
是啊，高泽是何种人？他早该有所警惕的。
杜茵从耿修的沉默里，明白了一切。
高泽果然不像从前他在祝贞面前所展现的那样，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书桌上。
那次高宣来，她就意识到了，可这一次，还是忍不住感到胆寒。
也许，他的确是把重要东西放在了书桌了，只是最重要的，他压根没打算带回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