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茵怔住，满腔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你有何自信，去替换燕妃的饭菜？”高泽冷着目光看着她丑陋的脸与躯体，就感觉自己没了一点胃口。
双睫微颤，杜茵伏低了头，艰难吐字：“……奴婢知罪。”
一旁的苏婆子见状，心底起了波澜，当即高声道：“老奴也是一片忠心，这才在得了消息后立马告知了殿下与娘娘。只是没想到，竟有人利用老奴的忠心来行陷害之事！但这个杜茵，欺瞒了殿下与娘娘，不能不罚！”
看来她是下了决心，要在今天把杜茵给踩下去了。
小桃上前一步，语速飞快道：“请殿下与娘娘明察，那个叫阿洁的丫鬟已经承认了，一切都是苏婆子指使她做的！”
可高泽的心思并不在她的话上。他本就烦于政务，下朝回来后却还得在这群奴才间听争吵，已然失去了所有耐性。
而杜茵跪在地上不言一词。她虽因高泽的话心痛，但并不绝望。她在赌，赌高泽能不能发现，这些饭菜是出自祝贞的手笔。
可高泽轻拍着窄袖站起身，迈步就要往外行去。
“殿下！”燕如君出声叫住他，倾身跪在了他身后，“您已经半日未进食了，不如将就着，用些饭吧。若让人知晓……恐怕又要传臣妾对你照顾不周了。”
高泽本想对她的话不予理会，直接离去，可再迈步之时，他余光瞥见了跪在一旁的杜茵，看见了她那始终低垂着、透着微芒的眸子。
他犹记得，上一次在这里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瑟瑟不敢言的丑陋女人。
但今天再见，她似乎变了许多。除了身形上的清减，面上恶疮的消退，还有她刻意遮掩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觉得陌生。尤其是每次和这双丑眼对视的时候，他总能读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怯弱、委屈，以及莫名的深情。
难道，她对他有非分之想吗？
高泽皱了眉。被这样一个人觊觎着，未免太恶心了些。
可看着杜茵伏地的肥胖身子，他忽然起了一种戏弄的心思。
缓步迈回桌前坐下，高泽拾起筷子，随意夹了一筷子菜，入口细嚼。
他本已想好了羞辱她的话，羞辱她痴心妄想，羞辱她心思不纯。
但菜一入口，一种太过熟悉以至于难忘的味道冲散了他刚才的一切想法。
太像了。
那味道顺着咽喉滑入空腹，将他最深处的记忆都翻涌了上来。
雪夜，灯火，烟花，还有那个温温软软的小小人儿……
“祝贞……”
高泽喃喃出声，一滴泪已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燕如君怔住，她本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让他同意用饭了，心里还高兴着，可她刚坐下来就听他叫出了这个，被所有人刻意避讳着的名字。
“殿下说什么呢，您怎么突然……”
“是她……一定是她！”高泽还恍惚着两眼，本透着阴郁的眉宇松开，与他刚得知祝贞死讯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燕如君心里一紧，慌得不敢直视他。
祝贞是死在了她手上，但他并不知道祝贞是如何死的。她不后悔自己做的这一切，相反，能在祝贞死后独占他，让她觉得很值得。可她心里也隐隐地害怕着，怕他知道那日在春和院里发生的一切。
而此刻跪在高泽面前的祝贞，早在听他喊出那个她曾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时，就已泪盈满睫。她艰难地呼吸着，仿佛心肺都在灼烧，却不敢流露出丝毫情绪。
他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可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与他相认，至少不能在此刻与他相认。
她要用现在的身份，去复仇，去查真相，更要去扫除天下之弊。后者，是祝丞相的心愿，也是那冤死于通州滚石下的十万军民的心愿。那十万军民里，还有华向的名字。
颤抖着放下手里的筷子，高泽回头，蒙着雾气的眼中迸出厉色，他高声质问：“这真是你做的？”
杜茵已收拾好了情绪，强忍着没掉一滴泪。她恭敬行礼，低声答：“是。”
“不可能！”高泽难掩情绪，直接上前蹲下，一把拽起了她的领口，盯着她润泽的一双眼，咬牙道，“你不可能做得出来。”
他的吐息落到杜茵的脸上，杜茵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变回了曾与他相对而坐的祝贞。
可他眼底的怒与迫切的探询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
高泽可能对任何人动怒，但绝不会对祝贞动怒。他确确实实是高泽，可她，不是祝贞。
“殿下，”她垂下眼，“奴婢会几个方子，所以刻意用了。”
那些方子？
高泽其实一直都知道，燕如君所做的那些饭菜一定用了祝贞的方子。她能描摹出两三分，却不能得其要领。
他厌恶有人模仿祝贞，可他又贪恋那只两三分的相像。所以他从不点明，选择了自欺欺人地留在风叶院，和燕如君相对而食。
但面前这个丑陋的女人，竟能习得十分像吗？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替代祝贞吗？
不，不能！
高泽猛地回神，一把甩开了面前这张恶心的脸，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杜茵没防备，整个人被这用力一甩，甩得翻仰过去。
果然是她痴心妄想了。他认出来了，又能怎样呢？
她心底苦笑，一面迅速地爬起来，恢复刚才端正跪着的姿态。
再抬头一看，高泽的眼中已恢复了一片清明，就连那若有似无的泪痕也已被燕如君伸手拭净了。
他依然傲首视物，清贵逼人。这是所有人，包括杜茵眼中太子该有的样子，却不是祝贞认识的那个高泽。
他与她之间，横亘着的已不是一夜雪，而是来来去去、生生死死。
“你做得很好。”高泽的声线缓而低沉，与方才的失态截然不同，“当赏。”
杜茵伏首：“谢殿下。”
苏婆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隐隐感觉到太子殿下的态度变了。
果然，高泽回过头来，凌厉的目光削在了她的皮肉上：“你在饭菜之中下毒，又诬告杜茵，意欲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