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公感觉自己喉头一滚,颤音都要溢出来了。
云清帝却还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里的一只茶盏,悠声道:“告诉江皇后,她若是再敢插手进泽儿与朕的事里,朕就让她整个江家,都付出代价。”
他的眸子忽明忽暗,但其中的狠厉之色却格外清晰。
从表面上来看,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似乎都与江皇后无关,她一直游离于各大势力之外。
可实际上,如果没有江皇后从中捣鬼,高宣与高泽两个兄弟间的关系,怎会恶化得如此迅速?
高宣身边的那个费嬷嬷,旁人或许不知道,云清帝却暗自将她查了个清楚,早知道她是江皇后的人了。
还有先前建州税银被劫、燕家大火、传说中的“青兕都统”带人携款逃窜之事,桩桩件件,多少都受了她的助力。
她没有明确的偏向哪一方,也没有明确的表示过中立。
因为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他们高家的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她要这天下之权,尽握在她一个女流之辈手中。
云清帝看得明白,却懒得插手。
不自量力的女人,哪配得上让他插手?
高泽离开皇宫之后,匆匆就要往大理寺赶。
候在外面多时的孟成和周义方,暂且都不知道这么大的变故究竟是因为什么,但看高泽如此神情,皆知兹事体大,便都选择噤声沉默。
马车在高泽亲自的高声催促下终于在左绕右绕后急急于大理寺前停下。
高泽一把掀开马车里,大步跨进大理寺内,直直往院内走,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杜茵那凄清冷寂的背影上。
还像他刚离开时,他所看到的那样。
杜茵蹲坐在地上,发丝随风而动,可她人却不言不语,不思不想,两眼只望着那张青紫冰冷的脸,什么也看不进去。
高泽微眯着眼,纵使心里像有大石落地了,可他还是带着狐疑,转着脚步将杜茵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良久,他在杜茵正前方停下了脚步。
耿修的确还是那个耿修,杜茵此刻看起来也像只是伤心过度了而已。
她含泪的眼里,仍然布满爱意与绝望,只比他离开时看起来更浓,不曾有消散的痕迹。
难道是他的错觉?
晏城传给高宣的那个消息,真的就只是误传而已?
否则,为何耿修的尸首还在这里?
在回来的路上,他焦急而愤怒的心里有对此事的无数种猜想。
晏城为了把耿修救出去,或者是为了把他的尸体运出去,所以故意设下这么一个局,为的就是让他掉以轻心,无暇顾及大理寺中的情形,好让他们自己的计划得以实施。
又或者,这件事本就是杜茵和他们勾结在一起商量出来的。
她恨他,她想远离他,所以要把他调走,好顺顺利利地离开他。
……
可他回来一看,耿修仍然作为一个死人躺在地上,焚尸台都快修筑好了,而杜茵始终两眼无神地蹲坐在那里,几要石化。
只是他多心了而已?
高泽无法相信这个论断,便将视线放在了耿修的脸上。
可他并未仔细看过那张贱奴的脸,所以记得的,也只是耿修大概的样子。
再加上,他生性。爱洁,此刻让他长久地盯着这么肮脏的一具尸体看,比让他去死还要难受。
所以他的视线,在“耿修”的脸上只停留了不过片刻,便匆匆扭过去了。
“孟成,过来。”高泽皱眉命令道。
孟成忙上前来,却被高泽吩咐来仔细辨认下地上的尸体到底是不是耿修。
可他一个大理寺卿,怎么可能记得住每一个犯人长什么模样?
虽然耿修的身份特殊了些,但前些天他也只是在暗牢中远远地坐着,看人来审讯耿修而已。
若是离得近了,他怕那腥臭的血会溅到自己身上。
所以孟成极想干脆把狱卒叫来辨认,可他要真这么做了,岂不是在高泽面前承认了自己,先前都没有亲自去审讯过耿修?
高泽不是别人,他可是未来的主子。
就在今天,唯一一个能够与他抗衡的南留王高宣也被关押入了天牢,往后能做帝王的人,就只能是他了。
孟成不敢在这时候,就把未来的主子给得罪了。
“是他,就是他!”孟成语气笃定道。
高泽的眉梢微垂,便见杜茵的两眼似乎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下。
她原来还在听他说的话。
那么,她该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吧?
高泽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抬起了杜茵的下巴。
但杜茵偏要与他作对,死死地抵着下巴,不愿抬起自己的头颅。
高泽勾起唇,指尖运力,还是强迫她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的眼。
“知道刚才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茵的余光还在看着耿修那张脸,抿着唇不答。
“南留王欲图谋反,已经被关押进天牢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谋反吗?”
得不到杜茵的回答,高泽也乐得自问自答:“因为有人给他误传了消息,说陛下病危,江皇后挟持额陛下。你觉得这个误传消息的人,会是谁?”
终于,在听到高泽最后一个问题时,杜茵眸中的神采燃起了几分。
“呵……”高泽轻笑着甩开她的脸,恰此时有人禀告,说焚尸台已经修建完毕。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以修建的东西,只是高泽乐于给杜茵一个面子,所以让人将焚尸台修筑得牢靠而规整。
那砖砌的台上被人刷了一层不知什么光滑又易燃的东西,远远的看着,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亮眼。
“抬上去,烧。”
高泽的语调轻快,步伐也散漫。他在杜茵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如赏景般看着焚尸台的方向。
杜茵眼睁睁看人把“耿修”抬起,她便也随之立起身。
当“耿修”被人抬着往焚尸台走去,她的两腿也不受驱使般地朝那个方向赶。
跌跌撞撞间,她看见“耿修”被人稳放在了那个不大的台子上。
直至她被高泽的一声“停下”而喝止。
她怔怔看着人点起火把,看着那火把被人高高扬起,又不轻不重地落在焚尸台的一堆草垛间,燃起熊熊烈火,遮蔽住了她的一切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