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无邪毕竟在神仙洞府呆过七年多,远比凡夫俗子见多识广。那个奇大无比的地底洞穴,说是人间仙境也好,人间地狱也罢,确实有太多太多不属于人间的东西,匪夷所思,不可捉摸。因此常人看见九黎一族,只会视为妖魔异类;目睹宝刀利刃,诡异兵器,也只当作邪术妖法,兽王却知这不过是千百年后,平民百姓都会懂的寻常物事。钟剑圣认识天外神仙,比毛无邪早了数十年,所见所识更胜兽王百倍。这老儿又是个好为人师之辈,平日里对毛无邪万般唠叨传授,虽有扰人之嫌,却也令兽王眼界更为开阔,受益非浅。今日毛无邪方发觉,钟剑圣唠叨的这些玩意儿,居然能用得上,蚩尤重重难解之谜,可以一一印证。
蚩尤那一身似革非革,似布非布的甲胄,毛无邪其实并不陌生,早在神仙洞府,他便见识过七兄弟穿在巨兽“雪人”身上的奇异布甲,当真是刀枪不入,坚韧无比,远胜兽王一身硬皮,九黎族强劲之极的袖箭,也未必穿得它透。只是蚩尤身上的甲胄似乎更为奇特,共有两层,也不知世上哪里去找这般锐利的针,能将这两层韧布缝到一起。而两层布之间,更灌进了类似类似浆糊与稀泥的物事,不仅极耐撞击,更能将内家高手透进第一层韧布的内力吸去。不论多强的拳掌之力,打在稀泥里,也全无效用,更谈何伤稀泥后的人?
那令毛无邪一时动弹不得的雷电之力,更不必说,七兄弟中的老五钟紫薇也曾利用雷电之力练功。蚩尤只是用上了精巧机关,将雷电之力留在手套之上,与钟剑圣所说的异种鳗鱼一般,不能持久,也能以水耗尽。不过蚩尤定然精通其中关窍,自会选干燥之处来猎杀毛无邪,干燥自有干燥的好处,按钟剑圣所说,木板石块,皆能阻隔电流,不足为惧。
至于那个比天下高手掌风都强横的气罐,其实钟剑圣也曾对毛无邪提过:天外神仙能用奇异的器械,将人兽呼吸之气压缩到精钢所铸的罐子之中,只需按动机关,罐内浊气便瞬间急速膨胀,力道惊人。而将方圆数十丈的清气压缩到一个小小的罐子中,浊气自会变得奇寒无比,远剩冰霜。那气罐若为五金所铸,若装进压缩后的浊气,罐外本该也极其寒冷,不能碰触,也不知九黎族用了什么机关,竟能直接用手去拿。
想通这一层,战神蚩尤与九黎一族再无诡异可言,充其量不过是来自天外一群半兽半人的怪物。这群家伙与钟剑圣所识的天外神仙来自不同的天外天地,膂力极大,好战嗜血,生性喜爱猎杀,尊崇强者。相比那视苍生如猪狗的七兄弟,九黎一族还不屑与凡人动手,也并无统治凡人的野心,算是有可取之处。
若非与三大绝世高手仇深似海,毛无邪倒也不介意交了这帮朋友,毕竟他这等人物已然难与常人为伍。然而这九黎一族与三大绝世高手似乎有些交情,兽王报仇雪恨又添变数。如今既然九黎一族非要猎杀他这个人间兽王,毛无邪拿定了主意,要将这活着的八人尽数击杀,一举灭族。倒不是毛无邪残忍,按战天所说,九黎族也曾猎杀过三大绝世高手,但这硕果仅存的九大勇士一个都未死,交个朋友可算不打不相识。如今毛无邪已杀了战星,这梁子结了下来,以后化敌为友难上加难,不如索性杀个精光,以绝后患。
只是这九黎一族既称猎杀毛无邪,便未必如战星一般只以拳头相向。这些家伙身穿甲胄,各种兵器均是宝刀利刃,袖箭远攻、下毒下药与陷阱机关什么的,用上也半点不稀奇,加上仇恨颇深,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高手风范。兽王赤手空拳相斗,吃亏不小。
一念及此,毛无邪连忙捡回李行尸的匕首腰带,束在腰上,再扭头,看见了那柄蚩尤赠送的伸缩长矛。要,还是不要?九黎族人的武器自然是当世神兵,可是毛无邪最为擅长的是剑法,用这长矛当剑来使,威力或许还比不上用匕首。在神仙洞府与各类猛禽恶兽相斗时,毛无邪拿过各种物事当剑来使,均是无往不利,今日看着这柄神兵长矛,却犹豫不决。毕竟,这次面对的是智慧极高、虽不懂武功,却极富战斗经验之辈,兵器不趁手,那是先输了一筹。
寻一口长剑来对敌?九黎族自己的兵刃,未必能奈何他们的甲胄,世间宝剑,纵然灌注无穷内力,能否伤得了蚩尤?九黎族的冶炼之术,远在当世巧匠之上,除非绝世神兵,方能凌驾对方。只是神兵可遇不可求,短短十天,又去哪里寻找?
绝世神兵?毛无邪脑海中灵光一闪,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口凶光四射的奇形长刀。不错,世间或许唯有凶佛刀,方能胜过九黎一族的甲胄与兵刃!
真正的神兵,并非凡铁经千锤百炼便能打造而成。第一步,须得有极其珍贵的钢材。俺典籍记载,天下最好的钢材不在中土,而在波斯,名为“乌兹钢”,也称为“镔铁”或“雪花镔铁”,因表面有奇异花纹,形似雪花,万般打磨不掉而得名。传说北宋梁山英雄武松的两口戒刀,便是雪花镔铁打造而成,极有灵性,夜间会作响。只是这雪花镔铁也并非独一无二,有优劣之分,最为顶尖的雪花镔铁,并非打造而成,乃是极稀有的矿藏。凶佛刀正是顶尖雪花镔铁打造而成,在江湖无数利刃中颖脱而出,成第一神兵。
因矿藏稀有,古天竺国人便以诸般金铁合炼,也可仿制出雪花镔铁。虽称仿制,毕竟摸索了多年,且炼制之法繁复,极耗心神,打造出来的兵刃也是锋利无比,坚韧之极,堪称宝物。而相比天然雪花镔铁打造的兵刃,却又差了十万八千里。
天然雪花镔铁打造时对火候掌控得极严,火温高了或低了,均不成绝世神兵,纵然巧匠亦难控制。打造凶佛刀的巧匠不仅成功,更能同时在刀中添加诸般精巧机关,更是难上加难,或许并非他有此能耐,而是受了天外神仙之流的指点,方能成事。
传说中神兵亦有灵性,若遇其真主,方能尽显锋锐。毛无邪是否凶佛刀的真主,不得而知,但此刀曾为兽王的大伯毛一海所得,虽有神兵在手,依旧不敌绝世高手文昌,当场惨死。而毛无邪生死之交的结拜大哥燕翔,也为这口刀背叛兽王,惨死。加上毛无邪或许是当世唯一既见过刀,也见过刀鞘之人,人与神兵有缘,倒是不争的事实。
凶佛刀凶名在外,除了其锋锐无比,杀人无数外,也因刀中机关难以驾驭,往往害了刀主;更因为此刀,不少亲朋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枉死者众。毛无邪自身受尽苦难,本不惧凶佛刀的凶邪之性,却总怕凶性祸及毛伶,又自信凭本身功力,足以诛杀三大绝世高手报仇,因此对凶佛刀兴趣并不甚大。今日见识了九黎一族,方知若无这盖世神兵,自己还真没有毕生把握。毕竟“五行归一,一家独大”与“冰火两极剑芒”这等绝技太过耗费真元。而且以蚩尤这等极具智慧之辈,未必没有应对之法,须得慎用。
远处人声嘈杂,想来已有人发觉毛无邪先前击杀的王大光尸体,引来恐慌。兽王自然不惧官府平民与江湖中人,但如今既要找寻凶佛刀,又要寻思应对九黎族人猎杀之法,这些额外麻烦,自然越少越好。毛无邪捡起地上蚩尤赠送的伸缩长矛,施展轻功,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官府衙役与看热闹的百姓涌进铁龙镖局后院时,只看见后厅摇晃得几下,轰然倒塌,金子牌匾摔得四分五裂,散落在一地尸体边。
最后一眼看见凶佛刀,是在毛无邪的家中,要找寻凶佛刀,或许得先回家一趟?毛无邪也没多想,又一次踏上昔年由川入陕的逃亡之路。在剑阁栈道上如履平地飞奔时,兽王又回想起八年前夜晚与陈炳光在此的恶斗,内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陈炳光乃小人,不足挂齿,但从这人口中说出的惊天秘密,却几乎令毛无邪当场崩溃:一向敬爱的师父文昌,竟是捏造异族邪教,害死毛无邪一家老小的罪魁祸首!原本如日中天的毛无邪,一夜之间,身败名裂,成了丧家之犬,全败这师父所赐。
毛无邪在江湖的风头名声,本来自文昌,被师父收回,也无话可说。但文昌何必如此斩尽杀绝,要灭了自己满门?是嫉妒这个徒儿名声日益响亮,超越他这个师父?还是因徒儿与无所不知的蒋不老为友,怕徒儿得知这个师父的真面目,杀人灭口?更或者,是得知毛无邪是宿敌李天行的徒孙,害怕有朝一日找自己报仇,索性杀了这个爱徒,永绝后患?或者三者兼具,更令文昌杀心大起?这一切一切,已是陈年往事,不须多想,只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路,欠下的东西,终究要偿还。欠下血的,须还血;欠下命的,要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