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黑过，呼啸的西北风夹杂着夜露的湿气扑面而来，冷彻入骨。夜色中，佑谨一身蓝黑朝服疾步行走在宫廷甬道上，他脊背挺直步伐坚毅，倨傲的下巴紧紧绷着，使得原本就硬朗的线条微微透出一股肃杀之气。钦安殿前，张英焦急的张望着，终于，一个黑点由远及近，张英心头一沉，赶忙快步迎了上去，满脸的焦急，“四皇子您可来了，皇上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佑谨脸色凌烈几分，带着不容人忽视的威严，“听说皇贵妃娘娘出了事，怎么回事？”
“回皇子的话，现在情况不太好，您来了老奴可就放心了，要不然•••”张英止住话题，眼神中的担忧焦灼却说明了一切，若是皇贵妃或者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宫里怕不是要掀起滔天巨浪了！眼神一沉，佑谨郑重的点点头，张英忙引着佑谨进了殿。
门在身后快速关上，竟是一点声响都不曾发出，佑谨心里突然就有些慌，钦安殿的奴才最是会看人脸色的，如今连关门都这般谨慎，是不是代表情况真的很糟糕？这样想着，佑谨上前几步走至皇帝面前，单膝下跪请安，“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
赫连嘉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冷冽，瞳仁一片黝黑深不见底，佑谨小心翼翼的起身，赫连嘉的脸色顿时又冷了几分，“事情你听说了？”
“回父皇的话，儿臣只隐约听说皇贵妃娘娘出事了，刚才问张英，张英含糊着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身前的人忽然就有了变化，抬起头，赫连嘉本还平静无波的眼神一层薄雾，背后，是浓浓的杀气，佑谨一惊，赶忙低下眼睛，赫连嘉却似乎不在意，上前靠近他将今晚之事详细的说了一遍。约莫是平复了情绪，可殿中的气氛沉重的吓人，佑谨极力忍耐，后背仍旧汗湿一片。
“朕将你召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皇帝沉沉的看佑谨一眼，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佑谨皱皱眉，斟酌再三才开口，“父皇，儿臣觉得，您不该问儿臣，您知道苏耀月是儿臣的妻妹，儿臣又一向赞赏她，儿臣应该避嫌才是。”
佑谨的表情很诚恳，但皇帝看得出，对这件事情他已经有了初步的论断，只是赫连嘉有些惊讶，佑谨居然一开场就直言不讳的站在苏耀月这边。
“看你的意思，你并不相信这件事情是苏耀月做的？”
剑眉挑起，赫连嘉的口气冷了几分，佑谨心里微动，面上却仍旧诚恳，“是，父皇知道因着苏耀月有一手好手艺，所以儿臣对她并不陌生，又一起经历过甘州战役，儿臣确信苏耀月不是这种人，她没有动机毒害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出事还不到一晚，所有的证据居然都明明白白的隔在了面上直指苏耀月，依着儿臣的经验，这事十有八九是栽赃陷害。”
赫连嘉定定的看着佑谨，黝黑如潭水的眼眸深不见底，脸庞微动，赫连嘉居然微笑，“你，确信？”
拢在袖袍中的手捏的死紧，佑谨脸上半分都不敢放松，心上如擂鼓，聒噪的他耳膜生疼，“是，儿臣确信，如果不确信，十一弟不会喜欢苏耀月。可是儿臣确信没有用，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停了一下，佑闵面上惶恐，倏然跪下，“父皇恕罪，儿臣只是凭借感官就如此妄言，是儿臣的不是。”
不知是不是张英在侧殿点起了安息香，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幽幽飘进来，和冷凝的空气中和，略微的起了些作用。沉默许久，皇帝微一抬下巴，声音中透出些许的回暖，“起吧，朕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看着他起身，赫连嘉在原地走了两步，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每当遇到难择抉的事情，他都喜欢在地上来回踱步，“你既然如此信她，那么这案子朕就交给你了。”
停下脚步，赫连嘉侧过身子看向佑谨，佑谨心中一喜，面上却摇头，“父皇，儿臣该避嫌的。”
“朕信你，”嘴角微不可见的扬起，皇帝的脸孔总算不再像刚才那般叫人从心里生怵，“只是，你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你知道朕想要什么。”
单膝跪下，佑谨不再拒绝皇帝的提议，这个时候不是娇柔做作的时候，机会稍纵即逝，他赌不起！“是，儿臣会叫人去寻齐八女回京，在儿臣的能力范围内，定不叫皇贵妃母子如了别人的意！”
眼神一暖，皇帝心头蓦然冲上一股悲伤，低下头，看着儿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淡淡的疼爱，“但愿。”
领了旨意，佑谨躬身退出大殿，换的张英进来，抬首看去，皇帝的脸色依旧阴沉，只是没最开始的那股狠劲了，心里微松口气，张英在心里感激四皇子，这么些年，要不是四皇子在皇帝身边左右奔走，皇帝该多生多少气？
“寿安宫那里一个字都不许透漏，明日一早朕会亲自去向母后说，若是有人多嘴，无论身份贵贱，一律拖出去，杖毙！”
“皇上放心，打从程乾宫出事，奴才就放了人去各宫看着，寿安宫那里更是小心谨慎，绝不会惊扰太后娘娘。”
放心的点点头，皇帝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态，张英有些担忧，刚想劝说两句，皇帝脸色忽然一正，若有似无的望向殿外，“你说，一个人若是对另一个人无条件的相信，为什么？”
皇帝的问题来的突然，有些没头没脑，张英不敢乱说，思虑半天，才试探着开口，“奴才见识浅薄，只是觉得若是能如此，二人之间定是没有嫌隙，叫人羡慕。”
说罢，张英规矩的低下头，等了许久，皇帝不曾开口，周围静的让人害怕。张英僵直着脊背死死盯着脚面，今晚是多事之秋，不管是谁，只怕一个不小心就做了炮灰，他已经这把年纪，再熬几年就可以功成身退，他不想死的如此轻易，凭白的抹杀了一辈子的努力！
“下去吧。”
正忐忑，皇帝松口，张英心里一阵轻叹，维持着面上的恭敬后退三步快速的离开了钦安殿，待殿门关上，外部的一切都被隔绝，皇帝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皇贵妃现下已经是四个月的身子，太医不敢随便用药，只能先用基础的解毒药剂吊着，阻止毒素扩散伤害胎儿，只是这样一来对母体伤害极大，就算日后能平安醒来，待生产时，会比别的孕妇多了一半的危险。太医院历来最会看宫里的方向，皇帝宠爱皇贵妃人尽皆知，太医院更是心领神会，因此除了阻止毒素扩散，太医院拼着项上人头研究出一个比较冒险的方子补皇贵妃的亏空。皇帝已经说过，若皇贵妃母子有什么，太医院一同陪葬，怎么都是死，不如冒险一把找条活路。
第一日，风平浪静，各宫虽都关切的紧，可她们不是傻瓜，这个时候冒头等于给皇贵妃陪葬，于是除却皇后之外，各宫罕见的闭门不出，往日热闹非凡的御花园如今冷清的连只鸟雀都没有。唯有皇后，一早前去程乾宫坐镇，看着太医写方子熬药，不叫任何人偷懒耍滑；第二日，暗潮汹涌，程乾宫封闭宫门不叫任何人进出，各宫使尽浑身解数只为打听一件事，皇贵妃是死是活。太后白日里来过程乾宫一次，后就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佛堂念经诵佛，皇帝的脸阴的可怕，杖毙奴才三人，张英被训斥，差点剥了大总管的职位；第三日，佑谨请旨审问十一皇子妃，期间用刑一二，皇子妃数度昏厥，仍旧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倒是程乾宫后殿宫女受刑，问出一点蛛丝马迹，再审小银子，他仍旧哭天抢地直说自己无辜，佑谨也不急，着人在他耳边闲话几句，片刻之后，小银子便什么都召了；第四日凌晨，齐八女快马加鞭赶回皇宫，忙活大半夜，皇贵妃竟然奇迹般的转醒，只是身子接近亏空，毒素有蔓延之势，齐八女与皇帝耳语一番，程乾宫再度封闭，赵元峰领大内禁卫军将各宫封闭，夜色越发的凶险凋敝。
第四日傍晚，典有司传出消息，小银子熬不出酷刑答应招供，只求能活命；皇子妃无罪释放，有人更亲眼见皇子妃被人搀扶着走出典有司。围在周围的禁卫军一一撤退，典有司恢复平日的秩序，凌晨时分，有人下毒杀害小银子被当场抓获，一举揪出幕后主使人，佑谨当下带人抓拿嫌犯，捆绑了带进典有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