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去的路本就苍凉，如今更是萧瑟。车驾一路走，雪一路下，从上京到金锁川，一万三千里路，竟大半都白茫茫的，刺的耀月眼睛生疼。
好几次她想哭，可是都忍住了，她总在想佑谨此时在做什么，她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他会不会真的如他所愿放弃她？这样想来，又觉得可笑，原来她也是贪心之人，奢望着上天能怜悯于她，对她厚待；原来她也是无耻之人，心里竟还希翼着无论她做了什么，佑谨都能在原地守着她始终如一。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出闹剧，她是提线木偶，喜怒哀乐都要随着提线人的喜好而生，可提线人不知道，即便卑微如木偶，都有一颗卑微的心。
她再没眼泪，木偶不会有眼泪。
到金锁川那日是十一月二十五，耀月比预定的行程晚了几天。来接她的是云哥，佑昕去边境巡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云哥见着她兴奋的不得了，接她回营的路上叽叽喳喳的，直逗的小蛮在一边抿嘴浅笑。路边偶尔有士兵路过，二人成排三人成行，排列的整整齐齐，见了她们目不斜视，提枪行走，看起来莫名的威武，耀月心下暗然，看来这金锁川也已经是佑昕的囊中之物了。
对于久居上京之人来说，边境的冬天并不好过，这里风沙大，气候干燥，异常的寒冷，耀月常常在半夜被迫醒来，喉咙像是冒火一样的干燥。小蛮无法，只能将炭盆搁远一点，并在耀月床头多放几盆水以增加空气中的湿润度，好让耀月睡的能不那样难受。
这里的士兵多半是本地人，只有极少数是上京之人，饮食习惯则与当地人相差无几。耀月第一顿饭是隔日早餐，小蛮端着早膳进来，脸色讪讪的，耀月搭眼一看，酥油茶，白面馒头，几碟小菜，竟还有一叠烤炙过的羊肉丝，上面附着着点点白芝麻，闻着倒是喷香。
“小姐，您先将就着吃些，等会我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换些食物菜色来。”
“不用，这样就不错，”耀月笑的随意，拿起了桌上的筷子，“西北民风粗狂，善食牛羊肉与面条，不比上京人吃惯了精米猪肉，我没什么，不必刻意去换过，想来军营里这算比较精致的食物了，你若去挑拣，反倒让人家说我们京里来的就是娇贵，凭白坏了佑昕的名声，过来吃吧。。”
小蛮依言挨着耀月坐下，耀月已经拿起馒头开始吃，她则是举着筷子看着面前的酥油茶发愣，其实，真正吃不惯的人是她。耀月从来随遇而安不会太过挑拣，她名义上虽为耀月的丫头，可因着小小就在耀月身边，春桃待她极好，在吃食上更没有主仆之分，倒让她比耀月还娇惯些。西北寒冷，所以酥油茶大多以羊油制成，小蛮吃惯了猪肉，对这牛羊肉不惯，看着眼前冒热气的酥油茶微微有些发怵，耀月笑着斜睨她一眼，拿了勺子递给她，“你尝尝，味道比我娘做的可能差一些，但也是不错的，我知道你吃不惯这个，回头我问问云哥，看能不能熬粥来吃。”
“不用的小姐，”小蛮脸一红，慌忙摆摆手，“习惯了就好，您都吃的惯，我也行！”
傻傻一笑，小蛮硬着头皮接过勺子舀一勺放进嘴里，一股浓的化不开的羊油香味在嘴里扩散，充斥了整个口腔，虽然不难吃，可还是不惯，三两下吃光碗里的酥油茶，小蛮抹抹嘴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扑哧’一声，耀月笑出声，觉得小蛮的样子憨憨的着实可爱，摇摇头，笑着低下眼睛，“那你去看看，若是云哥没事，叫他来见我。”
慢条斯理的吃了早饭，云哥才进来，耀月问了几句佑昕的日常生活，云哥都答的爽快，问到膳食，云哥似乎才想起来，一拍脑袋满脸的歉疚，“主子，是奴才的错，皇子因着和将士同吃同住，所以膳食上便没改变过。皇子走之前交代了，说主子的膳食一应都要照着上京来做，奴才竟把这茬给忘了，您今日吃的不惯吧！！奴才马上去叫人吩咐，以后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纰漏！”
云哥答的惶恐，在心里暗骂自己猪脑子，皇子走之前交代了又交代，可自己怎么就能忘？？要是皇子回来知道了，铁定要揪着自己的耳朵好好责罚！耀月看着云哥只是抿嘴笑，语气仍旧温柔，“也没有不惯，只是如果方便的话，能添些米饭粥品之类的就很好，我们还要在这里生活几个月，若全然断了米食怕是也有些问题。”
“方便的很！”云哥脸一红，急欲改正错误，“都是奴才的错，西北虽然善面食，可米粮也供应充足，主子放心，定不叫主子在吃食上委屈自己。”
遣退了云哥，耀月笑眯眯的看向小蛮，小蛮不争气的脸红，搅着手指呐呐，“小姐，其实我没那么挑剔的。”
“好了，知道你好养活！”
捏捏小蛮的脸蛋，耀月起身，“我们出去走走吧。”
金锁川本是个小镇，佑谨接管边境后，大力发展边境经济，与图门也偶有互市，人口倒比从前翻了一番，很是热闹。出得军营，耀月只带着曹琦和云哥护卫往镇上去，眼下就快过年，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身影，耀月瞧着人们脸上真心的笑容心里格外的舒畅，不管如何，对于老百姓来说国泰民安便是上位者赐予他们最大的福报。
忽的想起三年前，她与灵境公主也是在这样热闹的街上被苏戈尔泰劫持，如今斗转星移，她成了皇子妃，而灵境依旧是图门王后，仿佛那时欢快的笑声还残留在脑海里，连同离别的泪水，盈盈不绝。
耀月边感慨边仔细观察着街上的行人，人流如织，街边卖年货的小贩络绎不绝，忽的，一张面容从耀月眼前闪过，耀月一愣，下意识的停下脚步。举目望去，那是一个卖对联灯笼的小贩，笑容亲切热络，正招呼着眼前的妇人，时不时的还逗弄着妇人怀里的孩子，长相再是平凡不过的，只是•••一道精光自耀月眼中闪过，她不紧不慢的盯上了那人的眼睛，黝黑的眼珠微微带着几丝暗黄，虽不明显，可，他是图门人。
心上沉了沉，耀月缓步向那小贩走去，耀月今日一身粉蓝棉袍，通体肃静，可白皙的皮肤娇嫩的容颜一看便知不是当地人，小贩一看耀月朝着她走来，眼睛一亮立即扯着嗓子殷勤的开口，“夫人好眼光，想来些什么？”
耀月觉得有趣，不觉笑道，“我还未挑选你的货物，你怎么就说我好眼光？”
“夫人您选择上我这来看看，便是有眼光！我这些对联字画可都是精挑细选的，不管您是闲逛也好还是置办年货也罢，保准有您喜欢的，不说别的，您瞧瞧我这盏五彩鸳鸯灯笼，多少姑娘小姐喜欢！”
小贩说着，殷勤的将灯笼递给耀月，通红的宫灯身上活灵活现的围绕着立体的五彩鸳鸯，栩栩如生的模样确实是好工艺，小蛮在一旁瞧着眼都发直，看样子是喜欢。耀月笑着点点头，看向小贩，“手艺却是不错。”
“现下是白天没办法给您演示，要是到了晚上点上烛火，这鸳鸯的光影影影绰绰的映在灯笼上，别提有多好看了，夫人花容月貌，这鸳鸯的意头又好，与老爷在月下赏灯，定是羡煞了人！您也说这手艺精到，可更精到的是我这价钱，如此好的货物才六钱银子，今儿要不是您来的早，再晚些可就没有了，夫人要是瞧着喜欢，我给您捎一个？？”
小贩很是能说会道，耀月忍不住笑起来，当即也不还价，叫小蛮付了钱便拿着灯笼离开。转过身，耀月本还笑容满面的表情微微淡下来，云哥和小蛮顾着瞧灯没注意，倒是曹琦，微微看了看耀月没有说话。耀月一边往前走，一边看似不经意的和曹琦低语。
“曹侍卫如今已将我送到，不知日后什么打算？”
“回夫人的话，主子说了叫我贴身保护主子，同主子一道返京，”曹琦长的很是周正，五官端正剑眉飞扬自有一股英气，耀月留心着街边的人流，眼眸微微一暗，“一道返京？”
“是，”曹琦语气恭敬，想了想，又补充，“您去哪，属下就去哪。”
脚步一顿，耀月微微转头撇向曹琦，一丝冷光自眸中闪过，复又笑着举步，“是来监视我的么？”
曹琦一骇，谨慎的看向耀月，她依旧笑的平和，眼睛不时的因为看见新奇有趣的东西而冉冉发光，语气却是十二分的冷，曹琦低下眼睛，心里多了几分认真，“夫人说笑了，主子派我来只说要属下绝对保证夫人的安全，并没有额外交代其他的，主子说了，夫人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要属下全凭夫人差遣，不得怠慢。”
这话说的很真诚，耀月有些意外，她本来以为自己会从曹琦嘴里听见几句公式化的回答，却没想到曹琦说的这样直。眼神微动，耀月笑的越发的欢快，“那么说，我便能信任你了。”
“是，夫人有事尽管交代，属下只保证夫人的安全，绝不会多嘴干涉其他。”
“那就好，”舒口气，耀月手指微微拢紧，“你带来的人都是好手吧？”
“是，属下一共带了二十人，其中有十人都是皇上从枭卫里精心挑选的。”
“枭卫？？”耀月再不能保持镇定，猛的停下身子吃惊的看向曹琦，云哥本还跟小蛮说笑着，不知耀月突然停下是发生了什么，皆都一脸惶恐都靠了上来。耀月不动声色深吸口气，看向云哥，“云哥，这里可有什么有特色的吃食？我看这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在外边吃了再回去吧。”
“有，夫人想吃，我立即去安排，”云哥一拱手就要转身，耀月急忙唤住他，“还安排什么，我跟小蛮口味相近，你去同小蛮看看，只要小蛮有兴趣的都可以，我跟曹护卫慢慢来，再在街上逛一会。”
云哥有些犹豫，看了看曹琦，似乎是不太信任，小蛮也不放心，耀月抿嘴一笑打趣二人，“曹护卫这么远都护着我来了，还怕这点路？你们去吧，我们会小心。”
既是耀月放心，云哥也不多想，当下带着小蛮便朝前先去，看着二人走的远，耀月才一脸慎重的看向曹琦，“你说，皇上将枭卫的人给你带了出来？”
枭卫是皇上的密探组织，只有极少人才知道他们的存在，耀月也是听佑谨微微提过几句，他们只对皇帝负责，负责暗杀细作之类不见光的勾当。枭卫人数并不多，可各个都身怀绝密武功，想不到，皇帝居然让枭卫跟着她来西北，而且曹琦说的那样的理所当然，一点都不遮掩，耀月禁不住重新打量曹琦，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夫人也知道前路艰险，主子并不想夫人折损在不该折损的地方，属下和十名枭卫都只负责夫人的绝对安全，其余事情属下俱不干涉。”
前路•••艰险？
耀月心里像是有人打鼓，手上一曾细细密密的汗珠，看向曹琦的表情越发的肃戾，“你居然是枭卫！”
耀月说的肯定，连一丝疑问都没有，可越是肯定，她越怕，若曹琦是枭卫，那么就说明皇上将枭卫遍布任何地方任何角落，只要皇上想知道，就没有瞒得住他的事情！！
心头登时大骇，耀月看着曹琦的眼神活像他是洪水猛兽，曹琦没想到耀月说的这样直接，微愣之后，不好意思的讪笑，像个做错事被抓的孩童，“夫人好眼光！！怪不得主子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