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二十九年七月十八,元城帝姬薨,年一岁。帝哀,以亲王例殡葬,并辍朝五日。大内以下,宗室以上,十日内咸素服不忌神,后宫命妇自皇后以下亲往帝姬灵前哀奠。
借着元城帝姬的薨逝,刚被太后禁足二日的苏耀月,也随之解了禁足。
刚闻听帝姬薨逝的消息,仿佛是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耀月有好半天都没醒过神来,直瞪着来人发愣。传旨太监见她呆愣不动,心下大焦,言皇帝旨意,叫十一皇子妃即刻进宫不得有误,哪里还有伤心的时间!!仓皇之间,耀月只得由小蛮伺候着穿了素服,又将府中事宜交办与兰馨,这才匆匆进了宫。
彼时,皇帝正在钦安殿会同吏部尚书等一干大臣商量帝姬殡葬事宜,无暇见她,耀月无奈,正不知何如,皇帝又旨意下来,言皇贵妃病重,要她先去程乾宫探望皇贵妃。
程乾宫内,黑白相间,愁云惨淡,与往昔富贵显赫之态,已是天壤之别。
殿堂楼阁俱以素缟装饰,宫女太监皆着素服,虽行走匆忙,却寂静无声,人人脸上无不哀戚之色。淡淡药味扑鼻而来,闻之苦涩酸稔,叫人心生哀痛。耀月怔怔的站于承乾门,心中涩然,口中发苦,一股热气直冲上眼眶,红了眼圈,一旁的小蛮,早已是泪湿连连。
“娘娘?!”不远处一声惊叫,声音里着实带着几分惊喜和如释重负,耀月被动的看向前方,荷香一路小跑,已经站于她面前,“娘娘,你可算是来了!!奴才给主子请安!”
荷香激动都直颤抖,眼眶里满满的,全是泪水,“娘娘自公主薨逝,便一病不起,可任谁劝,就是皇上来,都是水米不进,也不喝药,身子眼看着瘦的没了形!皇上急的没法子,奴才想着,娘娘平日里最听主子的话,有主子在,或许是有救了!”
说着说着,荷香便呜呜哭起来,耀月本就心头难受,被她这一哭,更是心绪烦乱,急忙止了她的泪水。眼见的四下无人,随即拉了荷香至一边,小声问道,“我在禁足,没办法出府门,来传旨的太监只说公主薨逝,旁的没多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出宫前公主不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主子出宫当天,太后连着训斥了皇贵妃,娘娘一时想不开,情绪低落,便无暇顾及公主。谁知到了选秀那天,公主突然起了高热,主子也知道公主自小体弱多病,高热时常有,娘娘心急,便传了太医进来诊治。太医说公主偶感风寒,有些着凉,但没有及时发现,所以才起了高热,娘娘自责,以为是自己耽误了公主病情,为此还斥责了公主贴身宫女。午时过后,皇上自储秀宫来,那时公主烧已退,病情略显好转,皇上高兴,便亲自抱了公主在怀中,于娘娘一同逗弄公主,可谁知••••”
想起那一幕,荷香仍旧不自觉的颤抖,皇贵妃的惊叫,连同皇帝的怒吼夹杂在一起,似是滔天巨浪一般呼啸而来,直震的人耳膜发颤。
“难道,公主薨在了皇上怀里???”
耀月大骇,不可置信的看着荷香,荷香沉重的点点头,面目沉痛,“皇上抱着公主逗弄,突然发现公主没了呼吸,叫太医来时已经晚了,公主便薨在了皇上怀里。”
身子一软,耀月险些跌倒,亏得小蛮扶她一把。“主子!”
“•••我没事。”
勉强笑笑,耀月挣扎着站好,摆脱了小蛮的搀扶,“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说公主反复高热身子虚透,早已不堪重负。而此次病症来势凶猛,公主经受不住,便去了。”
耀月心头浮起一丝疑云,“皇上怎么说?”
“其实这话太医已经跟皇上说了好几回,皇上和娘娘心里都清楚的。公主薨了后,皇上又叫了齐大人和其他御医来连番会诊,结论都是一样的。”
荷香虽哀痛,却并不有其他想法,公主的身子她最清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耀月还想问,可碍于这里大庭广众人来人往,只得做罢,“我进去看看皇贵妃,小蛮,你与荷香在外头看着煎药。”
“是。”
辞了二人,耀月独自依然进了内殿。此时已是深夜,内殿灯火摇拽,不时有微风吹进,吹动外头的白矾,显得程乾宫鬼气森森。耀月按下心头复杂的情绪,缓步进入殿内,一眼,便看见了床榻之上的尹氏。
尹氏平躺于床上,直愣愣的看着帐子,面如死灰,目如死缟,三分仙魂早已没了两分,只一双眼睛红肿不堪,还微微反射着微弱的泪光。
“母妃,”
侯间微动,耀月轻声叫道,却不承想语带哽咽,染了几分泪意。尹氏似乎是毫无知觉,仍旧呆呆看着,手里紧紧攥着一件小儿衣服,想来,必定是灵欢的。
“母妃!”见尹氏如此,耀月实在是于心不忍,在床前跪了,握住尹氏的手,“母妃,皇上已经急召佑昕回京,若他日皇子回京,看到母妃如此,还不知要怎样的伤痛!”
许是耀月的话起了作用,尹氏本还枯竭的眼眸微微一动,好久之后,才转过头来,耀月心中一热,双手用力的握住尹氏的手,忍着泪意道,“母妃,公主自降生便聪明伶俐,体贴可爱,虽多病,可却好似体察母妃心意,哭声极少,您还记得么。”
尹氏眉眼一红,挣扎着想坐起,耀月赶忙扶着她起身。尹氏低下头看看书中的衣服,又看看耀月,喃喃出声,“灵欢•••”
“儿臣走的时候,公主才三个月。允池与公主一般大,儿臣时常带允池进宫与公主一起玩耍。不知您是不是记得,允池虽是男孩,却极文静,公主每每见了允池,都眉开眼笑手舞足蹈,有一次,公主不小心弄哭了允池,儿臣记得允池那日哭的声音可真大啊,公主见允池大哭,以为自己做了错事,虽不能言,却整天都安安静静,恹恹的。”
尹氏目光茫然,借口道,“后来,还是我抱了允池前来,逗弄着小家伙笑了,灵欢这才欢快起来,不复安静。”
“那个时候,”耀月没忍住,眼泪‘哗’的一下倾斜而下,而她脸上,却浮现起一抹疼爱的笑意,“儿臣还曾笑话允池,说一个男孩儿家怎的如此爱哭,还是咱们公主好,善解人意,乖巧懂事,长大了,必定是个极惹人爱的孩子。”
“灵欢•••••”尹氏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倒在耀月怀里,“灵欢,我的灵欢,是母妃对不起你,若母妃能精心照料,你也断不至于离开母妃!!灵欢啊•••”
尹氏哭的肝肠寸断,惊天动地,程乾宫上下无不为之动容,荷香和小蛮在已在外间哭成泪人。耀月郁结于心,痛彻心扉,却不敢当着尹氏的面哭,只能竭力忍耐着轻哄尹氏,“儿臣听人说,世间有一物,叫做‘弃稚’,乃是失去了父母又不得投胎做人的鬼童。他们孤独已久,渴望父母,却不得善终,身满怨气因而不得投胎。有那贵判恩赐,择其灵秀者,着他们投胎,于父母健全的家庭感受父母天恩,时辰一到,消除怨心,仍旧收回魂魄,重新投胎做人。天下间做儿女的,哪里有埋怨父母之心?公主得蒙母妃恩典,来这世间走一遭,心里必定是充满了感激的。母妃慈爱,皇上醇厚,乃世间最好的父母,想必公主正是此缘由,心满意足得偿所愿,这才离开母妃和父皇而去。”
尹氏渐渐止了哭声,呆滞的抬起头,泪光盈盈之间,喃喃问道,“你说,灵欢便是那弃稚?”
“儿臣斗胆,因听说公主走时面容安详语带微笑,母妃您想,公主只得一岁,还不会说话,稚龄婴孩,怎会有如此景象?况当时母妃和父皇都在身边,公主定然是得偿所愿,才魂登仙界。公主虽然离开了母妃,可她并未走远,而是随着仙家投胎做人转世为人。这可是大恩典,是上天选中公主,独独赐予公主的恩惠,母妃该替公主高兴才是。”
“耀月所言正是!”
身后猛的传来一声大喝,耀月和尹氏皆一震,赶忙回头,但见赫连嘉已经走至二人身边。很显然,刚才耀月所编之事都被皇帝听了个全!
皇帝沉痛的看耀月一眼,耀月赶忙起身,皇帝随之坐于尹氏身旁。尹氏就像是在大海中漂泊的苦人,见着皇帝,仿佛是见着救命稻草一般,猛的出手抓住了皇帝的手,“皇上,耀月说的是真的么?”
“耀月所言非虚。上天将灵欢降与给朕,这是大夏与朕的福气!也是灵欢给予你我二人最好的礼物!朕回头就着人建道场为灵欢超度,祈求上天再多赐福与灵欢,叫她投生在好人家,朕必当年年供奉岁岁祭祀,以感谢上天的恩德!你是灵欢的在世母亲,就该为她好生看顾自己。不然,若灵欢有知,知道你为了她如此自残,倘若心生不安误了投胎做人大事,你缘何对得起灵欢的一番心意?”
皇帝说的斩钉截铁,其嗓音醇厚,在尹氏听来极具感染力!尹氏捧着心口低低哭泣,耀月见状,早已端来了药立于身边,尹氏看看皇帝,又看看耀月,半响之后,暗淡的眸子微微一闭,暗哑的出声,“把药拿来吧。”
(《元恪皇后》第一步就快要完结,第二部《凤凰花开》会紧跟其后,只是小瞳要改个网名,唐剪瞳随着元恪皇后第一部已经很好的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就此退出,由‘佟佳东珠’接手《凤凰花开》,继续讲述那淹没在浩瀚历史当中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