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彩玉正服侍着皇贵妃起身,外头就有宫女报说钦安殿的孙海来了,正在外殿等着求见娘娘。这孙海虽不如张英那般得皇上器重时时随侍在侧,却也是钦安殿的掌宫大太监,皇贵妃自是不敢怠慢,赶忙让彩玉加快了手下的动作,不多时就出现在了外殿。
“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见着皇贵妃,孙海行了个极慎重的蹲安礼,皇贵妃抿嘴一笑,柔和的开口,“免了,这么大清早孙公公就赶着过来,莫非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回娘娘的话,皇上知道娘娘惦记着十一皇子妃的身子,特命奴才过来将昨儿乔太医诊脉的结果告知娘娘”
孙海一五一十将乔云隐昨日对帝后说的话又跟皇贵妃说了一遍,只是还未听完,皇贵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虚寒冲任?”
这个病她再是清楚不过的,所谓的虚寒冲任,就是母体太过寒凉胚胎着床不易,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不孕体质,宫里好些妃嫔都有这个毛病,进宫数年来无所出,自然就谈不上什么恩宠。心里有些不喜,皇贵妃不知该怎么说,她说呢,耀月跟佑昕成婚半年还没有动静,反倒是兰馨后来者居上,虽平日里见她病病歪歪的不像是有大福气的人,宫里近来也时常有言语说她可能不能怀孕,可万万想不到居然真是如此。思及此,皇贵妃心里一片寒凉,苏耀月再怎么说都是皇子正妃,若她不能受孕,那佑昕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有嫡出子嗣?
“是,不过乔太医说了,皇子妃娘娘这病根基尚浅,只是初见端倪,只要细心调制,不出月余自可痊愈,所以,皇上让奴才一早过来,除了告知娘娘这结果外,还让奴才给娘娘带了药方,嘱咐娘娘若是得空,敦促着皇子妃娘娘调理身子,以期早日诞下皇嗣!”
“喔,乔太医真这么说?”
皇贵妃本还灰败的心听得孙海这样说,立马又生出几分希翼,虽然这乔云隐没齐八女那么厉害,不过倒也医术超群,若是他都如此肯定,那定然是有的治的!思及此,皇贵妃面上不由的多了几分慎重,“本宫知道了,你去回皇上,就说本宫会再召乔太医来给皇子妃诊脉,正巧皇子妃眼下日日都在程乾宫,本宫会吩咐小厨房按着乔太医的方子好生熬药,务必治的好皇子妃。”
“是,奴才告退!”
送了孙海出去,彩玉再回来,脸上就多了几分凝重,刚才听着孙海的话她本还有几分高兴,皇贵妃现在待她虽然不若以前那样亲厚,可她到底是皇贵妃身边最看重的大宫女,皇贵妃的心思她焉能不知。在皇贵妃心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子嗣问题,若是苏耀月不能怀有身孕,皇贵妃必定会想方设法除了她正妃的名头,可若真如孙海那样说,治好了苏耀月,她再生个一男半女,自己还有什么希望?想起那日在计安司紫英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彩玉登时便有些沉不住气。
“娘娘,孙公公走了,”一边想着,彩玉一边走到了皇贵妃身边,皇贵妃似乎正在想些什么,连她进来都未察觉到,许久之后,才抬起头看向她,“待会皇子妃来了,你便召乔太医来给耀月诊脉,皇上大清早就让孙海来这里传话,必定也是极其看重的,这些日子你就盯着些小厨房,待乔太医开了方子,日日按时辰煎了药送来。”
“是,奴才省的。”
心下一沉,彩玉的眼神越发的暗沉,福身行礼后,静静的退出了外殿。
日子过的极快,一眨眼,元朔二十八年在皑皑风雪和新年钟声之间悄然来临,除夕夜,宫中后妃齐聚一堂与帝后太后欢聚新年,众皇子公主们也凑趣依偎在帝后身边讨个吉庆,绚丽的烟火将大半个天空照的五彩缤纷,如同白昼一般,每个人脸上的欢快在火光照耀下一览无遗,却只有皇贵妃,虽也笑着,可是那眉眼之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舍和想念,皇帝哪里不知道皇贵妃的心思,虽当着众人的面不说什么,却遣了耀月过去陪着她,如今皇贵妃的身子已有三个月,正是最不安稳的时候,她平日里就喜欢胡思乱想,他可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纰漏。
今儿是除夕家宴,皇贵妃破例求了皇上将兰馨也带进宫来,兰馨的身子比皇贵妃略早一些,若是细看,小腹已有些微微凸起。皇贵妃极看重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虽不能时常见着,可日常的赏赐照应却是从不间断。此时见着耀月带兰馨过来给她请安,但见兰馨眼神明媚脸色红人,原本尖尖的下巴也逐渐圆润起来,知道耀月在府上必是尽心尽力,也就放了心。家宴过半,酒过三巡,皇帝借着酒意有些随便,各宫嫔妃怎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于是一股脑的都涌了上去,围在皇帝身边争宠献媚,皇帝也不推拒,哈哈大笑揽过两个在身边,边喝酒边看着舞姬表演。耀月抬起头瞅皇贵妃一眼,她本就沉默的脸色越发的阴郁。
“母妃,今儿一大早佑昕从边关来了信,儿臣一直不得空送进来,只好趁着晚上的家宴才带来给母妃,儿臣已经放到程乾宫去了,母妃可安心。”
“佑昕来信了?”
眼光一闪,皇贵妃总算是忽略了王座之上左拥右抱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年岁渐大的缘故,如今她对佑昕越发的看重,简直就如命根子一般,再没了以前的那种不经意的轻慢,见皇贵妃不再愁眉苦脸,耀月温婉一笑,柔声的开口,“是,今儿一早来的,皇子在那里一切都好,就是惦记母妃的身子,嘱咐儿臣好生服侍,切不敢怠慢了去。”
听着耀月的话,皇贵妃心里一阵暖流,到底是自己儿子跟自己亲,无论到了天涯海角都惦记着自己,这样想着,本还不快的脸色逐渐被温情所代替,“你也是个细心人,有你在,佑昕必定是放心的,如今本宫只是盼着佑昕能早些办完差事,到那时,你这身子也好的差不多,本宫还盼望着你和兰馨一样,替本宫再添几个孙儿才是。”
脸上一僵,不过也只是瞬间的事情,耀月便羞涩的敛下眼眸,“母妃说的是,儿臣记下了。皇子虽远在几万里之外,却时时惦记着母妃,几日一早同信随来的,还有一个锦盒,皇子说是给母妃的新年贺礼,儿臣一并放回了宫里。”
“新年贺礼?”皇贵妃笑的有些合不拢嘴,“这孩子如今成婚了倒是懂事许多,要是放在以前,哪里还能有这等心思,你看过了不曾,是什么好东西?”
“儿臣还没看过,只想着这是给母妃的礼物,若是儿臣先看了,岂不是辜负了皇子的一番心意,可这心里也是好奇的紧,还求母妃心疼儿臣,待会送母妃回宫的时候,也叫儿臣看一眼,可好?”
耀月略带撒娇的看向皇贵妃,皇贵妃一时绷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还边戳上她的额头,“你这丫头鬼心思就是多!佑昕那样宠爱你还能瞒着你不成,你啊,就是想着哄我开心呢!”
“母妃明鉴,儿臣那点小心思真真是瞒不过母妃。您也知道皇子历来极重视母妃,如今佑昕不在,儿臣若是能多哄的母妃开心,皇子知道了一定会更疼爱儿臣!”
“哈哈哈哈你个贪心鬼,感情佑昕给你的宠爱还不多!!”
皇贵妃捂着帕子只笑的有些克制不住,本还苍白的脸色也浮上了一层好看的红晕,不远处,皇帝不动声色的将婆媳二人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对着身旁的嫔妃笑的更加的热络。
又说笑了几句,皇贵妃起身去向太后敬酒,耀月静下心来,看向身旁的兰馨,到底是在宫里待久了的女人,一言一行都透着股沉稳,只是或许不常面对这样的场景,一整晚也没怎么说过话,只有皇贵妃问话才答几句,耀月偏过身子将自己桌上的一盅当归羊肉挪到她面前,眼神里尽是关心,“我看你今晚没怎么吃,是不是不合胃口?”
宫里的宴会菜式历来油腻,若是平常人自是不觉得有什么,可对孕妇来说似乎是有些不妥,兰馨怯怯的看耀月一眼,惶恐的摇摇头,“劳主子娘娘关怀,妾身吃的很好。”
“这当归羊肉对女人是再好不过的,我知道这宫里终究是拘束了些,你多少吃一点,待回去了,想吃什么就吩咐厨子,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汤锅里还冒着热气,白嫩嫩的羊肉上面飘着几缕碧绿的葱花,忒是好看,耀月说着,动手舀了一碗放在兰馨面前,兰馨不好意思再推拒,感激的一笑,就着手边的小菜或多或少的吃了小半碗。
马上就到午夜了,众皇子公主都去向太后和帝后行新年大礼,佑昕不在,耀月自然是不会让人挑了这个礼,便欲带着兰馨一同前去给老太后行礼,兰馨一呆,有些不自然的摇摇头,低下了眼睛,“主子娘娘去便可,妾身身份低微,不能唐突了太后娘娘。”
“无碍的,你也是太后娘娘的晚辈,你腹中又怀着咱们皇子府的第一个子嗣,给太后娘娘见礼是应该的,如今佑昕不在,咱们越发要做好了去。”
见耀月坚持,兰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从小桌后绕出,跟在耀月身侧往王座前去,眼看就要接近太后,耀月脸上刚刚扬起一抹笑容,忽的感觉到身旁有些不对,转过头,就听着兰馨惊呼一声,继而身子向后倒去。
这一幕发生的如此突然,众目睽睽之下,兰馨眼看着就要摔倒,本还热闹的殿堂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可奈何离她们二人太远,众人竟是帮不了一分一毫。怔楞之间,众人脸上的神情明暗不一,有那幸灾乐祸的,自是想着这一摔,兰馨腹中的孩子八成是保不住了,可是再一转眼,耀月不知何时快速的闪到兰馨身后用力支撑起她的身子,而她自己,则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变故来的及时,谁都没有想到,皇贵妃最先叫出声,皇帝的脸色刹那间暗沉下来。众人七手八脚的扶起兰馨,都围在她身旁询问她的伤势,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耀月还躺在地上,正对着佑谨和知秋。
从佑谨这个位置看过去,许是受创严重,耀月痛苦的皱起眉头,显然是在忍受极大的疼痛,佑谨呆愣在原地,有一种血液倒流的感觉。众人一喊,都跑去扶兰馨,佑谨脑袋一热就要冲出去,知秋猛的一把攥住佑谨的手,狠狠将他固定在座位上。四目相对,佑谨眼神暗黑的吓人,知秋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起身走出小桌旁。
一阵纷乱,二人都被安置在程乾宫,兰馨并没有摔倒,况且又有耀月垫在她身下,只是受了惊吓,太医诊过脉并无大碍,休息一晚也就好了,只是耀月,由于兰馨怀孕后身子加重,耀月用力撑了她一下,然后又被她一压,手臂竟然骨折了。
皇帝的脸色此时说不上的阴沉,程乾宫主殿,得知二人无事后,皇后送太后回宫去了,只留皇帝一人,由皇贵妃陪着静坐。皇贵妃看起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太医正在里间给耀月上药,似乎是触动了她受伤的手臂,有一丝零星的呻吟声传出,直搅的她心绪不宁!!不多会,张英躬身从外间进入,给二人行礼后慎重回话,“皇上,奴才带着人检查过皇子妃摔倒的地方,有一处浅浅的酒渍,兰馨夫人不小心踩上去这才滑了脚。”
“酒渍?”目光一闪,皇贵妃直觉上并不会有那么简单,“好好的,怎么会有酒渍?”““回娘娘的话,奴才想着,也许是奴才一时不察,不小心将酒水洒出来一些,大理石地板本就光滑,如今沾了酒,便很容易滑倒。“不小心??耀月摔跤之地在殿堂正中,奴才就算是再不小心也不可能将酒水洒在那里!!不知怎的,皇贵妃忽的就想起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寒凉像是一条小蛇一样顺着脊骨慢慢爬上来,包围她全身,“皇上”
皇贵妃急急地开口,可是皇帝却先一步截断了她的话,“今晚伺候酒宴的宫人各打二十大板以示惩戒,若再有纰漏扔到典有司活活打死!!”
“是,奴才遵旨。”
皇贵妃硬生生的咽下了口中的话,心知皇帝是不想再追究了,皇帝缓缓脸色,拉起皇贵妃的手忧心一笑,眼眸中掩饰不住的关切,“没吓着吧?”
“没有,”摇摇头,皇贵妃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她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的尹瑶筝,再不会那样莽撞了,“只是心疼耀月,佑昕不在,还要受这样的痛楚。”
“朕问过太医,耀月的伤势虽不算严重,可如果不擅加调理,日后会落下病根,她还年轻,又是为了佑昕的子嗣,若是真落下病根,朕不知怎样面对威武侯。”
“皇上说的是,不如就让耀月呆在程乾宫由臣妾亲手照顾,有臣妾在,定然不会让她落下病根的,趁着她受伤,也好一并调理身子。”
“恩,”点点头,皇帝似乎也是这个想法,“你也是有身子的人,哪里还有精力照顾她,朕会拨宫女过来专门照顾耀月,你安心便是。那个妾氏,没什么事的话,便不要随意出外走动了,专心养胎,都是怀着身孕的人了,该多想些才是。”
皇帝的语气淡淡的,听着像是有几分责备,皇贵妃脸上一烫,歉疚的低下头,“是臣妾不是,不该叫她进宫来,人多必定不安全。”
“罢了,”摇摇手,皇帝示意皇贵妃不必再说,“虽有些不愉快,可是看到耀月这样看顾佑昕的妾氏,朕很欣慰,皇子正妃是该有这个度量的。”
“皇上说的是,当初佑昕成婚,您也知道臣妾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如今见她这般的为佑昕着想,臣妾羞愧,是臣妾眼拙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就算心里再有芥蒂,皇贵妃都不会再如从前那般随意的对待耀月,她本就是个简单的人,谁对她好,她必定会回报与别人,何况自成婚以来,耀月对自己恭敬孝顺关心有加,不管自己再不给她好脸,耀月都不曾怠慢过自己,想到这里,皇贵妃便有些后悔,皇帝见她动情,微微一笑将她揽进怀中,“朕知道你的,日久见人心,你没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