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宫是宫里专门宴饮的宫殿，大到新年大宴群臣，小到家宴一般节庆，大多都在隆安宫内进行，可是皇后从没有感觉隆安宫像今天这般的空旷宁静，就连呼吸吐纳之间不用仔细都听得一清二楚，看一眼面如土色的皇后，贵贤夫人端起桌上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才站起身走至皇后身边，“娘娘，臣妾送您回宫。”
贵贤夫人的声音低沉而和顺，却如雀鸟清脆的叫声一般惊醒皇后，转过头冷冷的看贵贤夫人一眼，皇后挪动早已僵硬的脚步转身拂袖走下台阶。
夜，很寂静，已是快立秋的天气，却仍旧闷热无比，皇后和贵贤夫人静静的走在回宫的甬道上，周围皆是黑漆漆的一片，连丝风都没有。
“娘娘，您今晚着急了些。”贵贤夫人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的说道，皇后始终惨白着脸，半响才出声，“本宫知道。”
“可是，娘娘也不全白费功夫，至少我们还有一丝收获。”伸出手抚上被自己抛之身后的花草，贵贤夫人低下眼睛说道，皇后身子动了动，眼睛仍旧看着前方，“什么？”
“今晚的变故臣妾虽奇怪，但更奇怪的却是太后的态度。太后一向在后宫颐养天年不过问政事，怎的今天为了一个卑贱的奴才就能当场让皇后下不来台，娘娘心中难道没有疑虑吗？”
贵贤夫人说着看皇后一眼，皇后眼神一紧，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皇后的面容狠戾而厌恶，与平日里的亲和端庄大相径庭，贵贤夫人在心里冷笑一声，笑皇后，更是笑自己。
“你想说什么？”皇后直直的看着贵贤夫人，口气森冷无比，贵贤夫人微微皱起眉头低下眼睛，“臣妾不想说什么，臣妾只是觉得了一丝危险，皇上仁孝，对太后一向言听计从，你我二人的命运说穿了其实就掌握在太后手中，她不高兴，我们就都得跟着完蛋，更何况她喜欢皇贵妃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臣妾身后任何筹码都已经没有了，幸亏皇后娘娘不厌弃臣妾还能拉臣妾一把，如果太后已经失去了耐心想让宫里变变天，唇亡齿寒臣妾将会和娘娘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放肆！！”皇后一怒，不由得猛喝出声，那尖利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尤为的刺耳，贵贤夫人却是不怕，只是依言跪了下来，“臣妾失德冲撞娘娘，是臣妾的不是。”
贵贤夫人低着头跪于地上，皇后看着她的背影，才发现自己佑琪走了之后，这个曾经娇艳无比的女子已经瘦的有些不成样，宽大的衣衫罩着她清瘦的身体，看来有些心酸。皇后失神的看贵贤夫人一眼，快速的闭了闭眼睛，然后伸出手躬身扶起了贵贤夫人，“本宫今日失态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娘娘抬举臣妾了，臣妾怎敢。”抬起头，贵贤夫人认真的看向皇后，“娘娘，我早已经失宠，如今又无子，下场再坏能坏到哪里去？臣妾今日说这些话可能是有些放肆，可您是臣妾的主子也是臣妾最后的依靠，臣妾不能眼看着别人作践您，臣妾听说太后特地招了齐八女入寿安宫为皇贵妃诊脉，皇贵妃最近身体一向康健，且齐八女从不轻易给后宫众人诊脉，怎的好好的这两人就凑在了一起？”
贵贤夫人看着皇后疑惑的说，皇后略一皱眉，“就是去诊脉，也应该去程乾宫，怎的去寿安宫。”
“所以，臣妾以为太后肯定藏了什么心思在里面，今日太后又这样当众翻脸，娘娘，您要当心啊。”
贵贤夫人看着皇后说的十分诚恳，皇后今晚本就有些受惊，如今听了这番消息，心头更是没个准谱，乱哄哄的一团，叹口气，皇后笑着点点头，“今晚也晚了，明儿待你来请安的时候咱们再好好叙话。”
“是，臣妾恭送皇后娘娘。”贵贤夫人规矩的行个半跪礼低头说道，皇后略一点头，紫英随即扶着皇后慢慢离开了原地，抬起头，看着皇后的背影渐渐远去，贵贤夫人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耀月实在是没想到，好好的中秋宴饮竟然因为自己闹得不欢而散，皇帝回宫的路上走的很快，脸色阴沉的有些不像话，张英大气都不敢出只得在一旁紧紧跟随，耀月心头更是如擂鼓一般惊的她像风中的落叶一般。
进的钦安殿，太监宫女们都退下了，没皇帝的吩咐耀月也不敢退下，张英小心的看耀月一眼陪着笑躬身上前，“皇上，夜已经深了，奴才侍奉您安置吧。”
“你先退下，无朕召唤不要进来。”皇帝虽是吩咐张英，可眼神却是盯着耀月，张英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躬身退出了钦安殿。
“跪下。”待张英一走，赫连嘉看着耀月淡淡的说，耀月心里一沉，赶忙跪了下来。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么。”赫连嘉撇耀月一眼随即在地上随意的走动着，耀月脸一白，低声回话，“奴才蠢笨，有负皇上教导。”
“你是蠢，所以现在跪在这里的人是你而不是柔安。”皇帝停下身子漫不经心的看耀月一眼，耀月心头一颤，几乎忍不住就要抬起头来，只是硬生生的压了下去，“是。”
“是？我看你还是不明白，你连这种最基本的错误都躲不过去，枉费你跟在朕身边这么许久。算了，朕不说你了，今晚别睡了，去外头跪着去吧。”
“是。”有些委屈的低下眼睛，耀月给皇帝磕个头才从地上站起来，赫连嘉看耀月一眼走至她身边，“今晚好好反省，明天一早朕问你话，若是还不能明白，那你就再去跪着，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当差。”
“是。”赫连嘉此时的表情很诡异，口气也很温和，全没有内容来的让人害怕，耀月竭力忍着心中的惊恐，对着皇帝一拜后，便躬身出了钦安殿。
京城的夏夜很是干燥，不知是不是耀月的心理作用，今天似乎又热又干。独自一人跪于钦安殿门口，好半响，耀月发热的脑袋才逐渐冷静了下来。
皇帝要自己反省什么呢，当差不力？若是这样，钦安殿不是没有先例的，打一顿板子，再撤掉掌事女官的位份丢到别处去就可，况且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犯错，为何皇上要这样对待自己？皇后当时是有些过分，可她是六宫之主，她那样说原本就没有错，为何太后和皇上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点面子都不给皇后留？？
想起晚上的那一幕，耀月刚刚平复起来的心情有重新纠结在一起。自从柔安来了之后，自己不是被打板子就是被罚跪，再不就是被皇后斥责，该有的脸面都丢光了，没有的脸面也早都没了，今晚她居然当众陷害自己，皇上说的对，自己是蠢，要不然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载在她的手上？早知道她不安好心，可却没想到她会是这般歹毒，大庭广众之下自己今日若是真摔了那步摇，后果可就不是像现在跪在这里就能了事的，尔朱柔安，她是想置自己与死地啊。
乌云慢慢散去，一抹清亮的月光微颤颤的照于殿前的青石板上，又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光彩，在这寂静无声的深夜里，显得弥足珍贵。身上微微起了些凉意，耀月抬起头看着那轮明月，脑海中却是一片明朗。纵然尔朱柔安该死，可是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问题么？自入宫以来，从那篇诡异的奏对开始自己就一直风波不断，几次三番，若是没有佑昕他们，自己恐怕早已经没了退路。放在以前，自己或许会深深感激佑昕佑谨带给自己的庇佑，可是放在今日，耀月只觉得无限的凉薄与哀戚，如果不是自己太软弱，怎会一次次连累佑昕和佑谨出手；如果不是自己太没用，怎么一连两次被尔朱柔安陷害？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佑昕和佑谨，自己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耀月，原来你竟是这般的无能。”
抬起头，耀月看着月亮喃喃出声，心下却早已潮湿无比。
漫漫长夜终于要过去了，天边似鱼肚白一般一点一点露出丝丝光亮，耀月木然的跪于钦安殿前，膝盖处像针扎一样酸痛难当。正有些不清醒，耳边随即传来‘吱呀’一声响，费力的抬起头，孙海已然走下台阶。
“耀月，皇上起身了，召你进去呢。”孙海对着耀月一笑，随即伸出手扶着她站起身，许是跪太久的缘故，一股眩晕猛的袭上心头，孙海觉察到耀月的摇晃，有些担心的看向她，耀月对着孙海歉意的一笑，点点头慢慢自己站了起来。
进的体元居，内里一片灯火通明，几个大宫女正在伺候皇帝更衣，孙海给耀月使个颜色，耀月随即走上前悄无声息的跪了下来，“奴才给皇上请安。”
“你来吧。”皇帝看看身前的宫女，宫女立即很有默契的躬身退下，耀月给皇帝磕一头，这才站起身屏住呼吸走到皇帝面前。
“怎么样，准备跟朕说些什么。”皇帝低下眼睛看一眼耀月，面色苍白，眼睛下有一圈淡淡的黑影。
“是，皇上昨日说的极是，是奴才没用，所以活该跪在那里，以后定当不会再犯惹皇上心烦。”
其实耀月来的时候，宫女已经伺候赫连嘉穿戴整齐，只余几个纽扣没有扣好，耀月肃声回答完毕后，立即屏声静气利索的替皇帝整好装束退至一边，皇帝看耀月一眼，若有似无的扬起嘴角，“伺候真上朝吧。”